蕭振鳴

魯迅孩童時的服飾,可以從他早逝的四弟椿壽的畫像中反映出來。椿壽因患急性肺炎去世,只活了六歲。畫像中的椿壽身著至膝大襟袍褂,內有白色襯衣,肥大的褲腳下面是扎起來的,項上戴有長命鎖,紅鞋白襪,頭上一抹小劉海。
晚清至民國,百姓的裝束大都如此,只是富裕人家與窮苦人家的服飾衣料的質地、款式有很大的差別。魯迅的小說、散文多通過對人物服飾的描述,來表現人物的性格、階層。
小說《孔乙己》中能出十幾文錢買一樣葷菜的多是“短衣幫”,也就是做勞工的人,而“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
《藥》中描寫劊子手:“突然闖進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著紐扣,用很寬的玄色腰帶,胡亂捆在腰間。”
《風波》中的酒店老板趙七爺是有身份的人,他穿的是寶藍色竹布的長衫:“趙七爺的這件竹布長衫,輕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來,只穿過兩次:一次是和他慪氣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時候,一次是曾經砸爛他酒店的魯大爺死了的時候;現在是第三次了,這一定又是于他有慶,于他的仇家有殃了。”
《孤獨者》中,在魏連殳的喪儀上“還閑站著幾個短衣的粗人”“我剛跨進門,當面忽然現出兩個穿白長衫的來攔住了,瞪了死魚似的眼睛,從中發出驚疑的光來,釘住了我的臉”。這里的“短衣的粗人”與“穿白長衫的”身份與氣勢有顯著的不同。


1902年,魯迅先后在日本弘文學院和仙臺醫專讀書,穿的是制服,后來到東京基本就穿日本的和服,現存魯迅留下的不少照片可以佐證。日本的學生制服為黑色,樣式是對襟立領,前面有五個紐扣,左側胸前有一個衣兜,下面無兜。孫中山后來設計的中山裝,就有很多這種衣服的元素,只是上下四個兜,領子為折疊式。
周作人曾描述魯迅在日本時的穿著:“他平常無論往哪里去,都是那一套服色,便帽即打鳥帽,和服系裳,其形象很像鄉下農民冬天所著的攏褲,腳下穿皮靴。”魯迅穿的和服都是布料做的,有單夾棉三套,內穿襯衣,但從不穿襯褲,逛書店時也常穿木屐。
1909年6月魯迅歸國,先后在杭州和紹興教書,服飾問題給他帶來了一些煩惱。他在《病后雜談之余》一文中說:“我回中國的第一年在杭州做教員,還可以穿了洋服算是洋鬼子;第二年回到故鄉紹興中學去做學監,卻連洋服也不行了……不管如何裝束,總不失為‘里通外國的人,于是我所受的無辮之災,以在故鄉為第一。”
魯迅在杭州和紹興教書時都有照片,立領的襯衫上打著領帶,里面是馬甲,外面是西裝。他在夏天時做了一件白羽紗長衫,一直穿到十月天冷為止。
民國時期的國民正裝是長袍和馬褂,魯迅把主張實行長袍馬褂的人稱為“袍褂黨”,但他南下后基本上以穿長衫為主了。1926年10月23日,他寫信給許廣平匯報:“只穿一件藍洋布大衫而不戴帽,乃敝人近日之服飾也。”
1927年10月,魯迅到上海定居下來,成為自由撰稿人,度過了他最后的十年。上海是中國服飾比較引領潮流的城市,魯迅曾在《上海的少女》中寫道:“在上海生活,穿時髦衣服的比土氣的便宜。如果一身舊衣服,公共電車的車掌會不照你的話停車,公園看守會格外認真地檢查入門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門丁會不許你走正門。所以,有些人寧可居斗室,喂臭蟲,一條洋服褲子卻每晚必須壓在枕頭下,使兩面褲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魯迅在上海期間的許多照片,基本是熱天穿白布衫,冬日穿灰色棉袍,黑帆布面的膠底鞋,即使會見外國友人,也是穿中式長袍,從不穿西裝。


有幾張照片比較經典,一張是魯迅1930年9月50歲生日時在春陽照相館所攝,后來都被用作魯迅的標準像,與此同時史沫特萊也為魯迅照過一張坐在藤椅上的半側身像——這兩張都是身著白布長衫,表情深沉嚴肅,目光犀利。
還有一張上身內穿白色中式襯衣,套大V字領毛背心外套長袖毛衣,西褲系皮帶,左手叉腰右手執香煙,瀟灑而和善,極富生活氣息。
魯迅對服飾的歷史很有研究,他曾在《作文秘訣》一文中說:“人類學家解釋衣服的起源有三說:一說是因為男女知道了性的羞恥心,用來遮羞;一說卻以為倒是用這來刺激;還有一種是說露著不好看,蓋上一些東西掩掩丑。”令人難忘的還有這句話:“我們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脫掉衣服,但上陣要穿甲。”
阿建//摘自2023年9月25日《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