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識是明大勢,見識是通人情,見識是撥云見日,見識是登高望遠,見識是見微知著,見識是洞察秋毫。
王振羽:國家一級作家,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副總編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委員、省評協(xié)理事,南京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有《龍飛光武》《瓶廬遺恨》《詩人帝王》《龔自珍傳》《吳梅村別傳》《江南彩衣堂》《劍氣簫心》《張之洞》等專著近二十部。主編有《讀書臺文叢》《六朝松文庫》等?!镀繌]遺恨》獲南京紫金山文學大獎。
九年前的春天,江蘇省南京市西康路上的西康賓館,不少人聚集在這里,就散文的創(chuàng)作展開討論,主題是“散文之翼”,少長咸集,濟濟一堂,大家議論風生,暢所欲言。
九年后的冬天,又在此地,再說散文,意義特別。會議的主題是“當代文化傳承背景下散文創(chuàng)作面面觀”,這樣的題目好,是開放性的,也是切合當下大背景的。現(xiàn)在多講“第二個結(jié)合”,與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相結(jié)合,是又一次的思想大解放。傳承當然要薪火相傳,也要推陳出新。說到傳統(tǒng)文化,有一個前置限定詞,“優(yōu)秀”兩個字,須臾不能遺忘。哪些傳統(tǒng)文化是優(yōu)秀的?又有哪些是糟粕需要剔除的?哪些是中性的?這樣的梳理與清點,需要下一番大功夫、苦功夫,需要審視,需要甄別,需要辯證思維,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不能照單全收,我們不能讓早已經(jīng)被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所否定擯棄的東西再度抬頭、死灰復燃、借尸還魂,鉆出來搖身一變又招搖過市,上下其手,走紅起來。
九年來,散文這一古老的文體在不斷嬗變,不斷推進,雜花生樹,枝繁葉茂,我無力盡收眼底、一一盤點,但感受是真切的,成績斐然,有目共睹。這九年來,有不少在散文園地耕耘的大家、名家漸次凋零。如袁鷹先生,他的《井岡翠竹》在當年說是一紙風行、洛陽紙貴,并非夸張;如遠在西北的周濤先生,他的散文既有邊地風物,氣勢磅礴,也有婉約小品,柔情似水;如北京的姜德明先生,他的書話體散文,知識情趣融為一體,耐人尋味;如更早去世的上海的黃裳先生,文章犀利鋒銳,他與張中行、柯靈、葛劍雄、姚雪垠的爭論文字,饒有趣味,給人啟發(fā);如邵燕祥先生,他的讀史雜文,他的反省歷史,他的自我經(jīng)歷,多為短章,見識獨到,耐人尋味。還有一些,不一一舉例。
當代散文,多說楊朔、秦牧、劉白羽,被譽為三大家。楊朔的《泰山看日出》《雪浪花》《荔枝蜜》《香山紅葉》等都是耳熟能詳?shù)拿啬恋摹痘ǔ恰贰锻恋亍返纫埠苤?,劉白羽的《長江三日》壯觀、華麗,仿效者眾。當然,也有人批評他們,也都持之有故,不無道理。海門的林非先生是研究散文的名家,持論公允,視野宏闊。進入新時期,余秋雨的散文風行一時,影響最大的是他的《文化苦旅》。季羨林、張中行的散文被稱作學者散文。夏堅勇的“宋史系列”也可稱作歷史散文,他的《紹興十二年》別開生面,令人眼亮,此后,他一路上溯,又推出《慶歷四年秋》《東京夢尋錄》,都是幾十萬字的規(guī)模。王彬彬在《鐘山》雜志開設專欄,不是經(jīng)院式的論文模樣,也不是純粹的文學話題,可歸之于歷史散文。當然,還有生態(tài)散文、山水散文等等,琳瑯滿目,不一而足。
葉兆言先生是小說名家,聽葉兆言先生說他對散文的理解、心得、體會,足以窺見他也是散文大家。中原一家出版機構(gòu)曾推出“小說家的散文”系列,很具規(guī)模;人民文學出版社也在重新裝幀,推出散文系列,頗有一網(wǎng)打盡、盡在彀中的意味。百花、浙江文藝、江蘇文藝等出版機構(gòu)也都曾成規(guī)模地推出散文選集,王鼎鈞、余光中、陳之藩等都擁有一定讀者,李娟、周曉楓的散文也被多家出版機構(gòu)次第推出,清新?lián)涿?。葉兆言說到散文的門檻,提及曾經(jīng)的報紙副刊,如今的紙媒衰落,網(wǎng)絡的興盛,自媒體的方興未艾,他撰著《南京傳》與騰訊的關(guān)系,令人感慨時代的滄桑巨變,散文的生機葳蕤。說到《南京傳》,如今旅居澳洲的張新奇也寫了一部,在2019年付梓刊行。載體的變遷,也在影響著散文的發(fā)展。
王劍冰先生主持《散文選刊》經(jīng)年,他著重說到散文經(jīng)營與書寫的“情”的重要,文貴乎有情,無情的散文,味同嚼蠟,面目可憎。情,至為重要,不可缺失。但,情固然可貴,卻不能濫情,不能泛情,更不能無情呻吟,矯揉造作,拿腔作調(diào),裝腔作勢??尢炷I就是真情?貌似痛徹心扉就是真情?戲精很多,表演很盛。情的處理,情的張揚,情的表達,當然也有講究,也有禮數(shù)。倘若已經(jīng)是餓殍遍野,已經(jīng)是崩潰邊緣,已經(jīng)是水深火熱,大可沉默,在此之際,一葉障目,罔顧基本常識人情,強顏歡笑,鶯歌燕舞,不誅心嗎?還有起碼的人文底線嗎?
在我看來,散文的情,散文的語言,散文的結(jié)構(gòu),都很重要,作為與詩歌同樣古老的散文,其經(jīng)營、其文本,最為值得留意的是它的見識,它的思想,它最為基本的人倫底線,這是不能違背的社會常識。見識不是其他文體的專利,不是所謂學術(shù)論文的獨有,不是時政文章的禁臠,見識是明大勢,見識是通人情,見識是撥云見日,見識是登高望遠,見識是見微知著,見識是洞察秋毫。不能因為見識的枯燥、玄妙而拒絕、排斥,不能因為見識的獨到與寂寞而放棄漠視而人云亦云。都說散文門檻很低,都說散文同質(zhì)化嚴重,都說一些散文笨重而不厚重,掉書袋食古不化,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見識不到、固陋所致。愛德華·吉本的文章為何好看?茨威格的文章為何耐讀?當然,還有普魯塔克,還有卡萊爾、蒙田,不僅因為他們的文字之美,還在于他們的見識過人。
文化自信,文化傳承,都是很熱的語匯,中國的散文傳統(tǒng)源遠流長,《左傳》《史記》,高山巍峨;《漢書》《后漢書》,雙峰并峙;唐宋文章,延及明清,即使桐城派,我們也不能一言以蔽之斥之為桐城謬種流傳。即使今日,重溫梁啟超的散文,不同樣令人感奮不已?重溫魯迅兄弟的散文,不仍舊余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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