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乒乓球教練

6歲那年，我決定開始學乒乓球。我的爸爸，也是我的乒乓球教練。

如果問我為什么選擇乒乓球這項運動，我一定會說：“我爸喜歡！”直到現在，如果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還是會如此回答。兒時記憶里的爸爸，總是穿著一套印有國旗圖案的球衣，帶著他那柄背面被手指頭戳爛的球拍，在球場上大放光彩。雖然爸爸不是專業運動員出身，但是他虛心求學，精益求精，曾打下全市冠軍、全省季軍的好成績，頗有名氣。很多人慕名來找爸爸學球，慢慢地，在人民警察的身份之外，爸爸又有了一個特殊的身份——乒乓球教練。

7歲那年，我正式踏上了乒乓生涯，爸爸給我請了當地有名的教練。一開始，爸爸并不看好我，學球只是想讓我鍛煉身體，家里人也覺得女孩子打乒乓球太辛苦，玩玩就行了。但后來，爸爸發現，我雖然身體協調性一般，但骨子里有股韌勁兒。正是這股勁頭打動了爸爸，他決定一定要讓我打好乒乓球。從那以后，我“噩夢”般的運動生涯開始了。

放學后，我在球館的乒乓球桌上把當天的作業寫完就開始訓練了。訓練的時長不固定，取決于我訓練的表現和爸爸的滿意程度。爸爸的性格脾氣我是了解的，急性子、恨鐵不成鋼，加上警察的職業效應，每次訓練我都提心吊膽，生怕哪個球沒打好，下一秒一個球就打在我身上了。

記得五年級的一個周末，我照常與爸爸去球館訓練。雖然我的人在揮動球拍，但是心早已飛到外面了，心想，別的小朋友周末放假都是好吃好玩的，為什么我非要來訓練。我越想，心里越抵觸，身體也不受控制，連續失誤了三個球。回過神，看到爸爸臉上的表情，我就知道一場大戰一觸即發。他冷冷地問我：“你能不能打？”那一瞬間，良久壓抑在我心中的不滿與委屈噴涌而出，我大聲吼道：“我根本不喜歡打球，打球太苦了，我現在不想練了。”這是我第一次對爸爸回嘴，也是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聲。爸爸聽后更火了，順手拿起身邊的撿球器便朝我快速走來。我嚇壞了，轉身就跑，爸爸在后面追，球館里的大爺們連忙攔下他。這場“戰爭”最后以爸爸的一句“趕緊滾”而告終。我忙拿起衣服沖出球館，朝姥姥家跑去。

姥姥家離球館很遠，我第一次一個人走這么遠的路，沒有手機，沒有家人陪伴，我邊走邊默默流淚，對爸爸十分憎恨。到家推開門的瞬間，我再也抑制不住地號啕大哭，媽媽和姥姥嚇壞了，趕忙過來心疼地摟著我。待我抽抽噎噎地講明緣由，姥姥氣壞了，拿起手機就嚴厲呵斥爸爸。我呢，一邊佯裝抽泣，一邊豎起耳朵聽，電話里，爸爸沒批評我，反而更關心我是否安全到家。事后聽球館一位大爺講起，那天我走后，父親一直在窗邊看著我過馬路，直到我走了很遠很遠……

不久后的暑假，我第一次單獨跟隨教練到省城哈爾濱參加全省乒乓球比賽，用爸爸的話說就是去玩玩，見見世面。沒想到，我一路過關斬將，獲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績。我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爸爸高興的笑聲讓我久久不能忘懷。我開始覺得，打球也不是件難事。漸漸地，我多次在各種各樣的比賽中獲獎，得到老師的表揚，在球友中聽到了贊美和認可，我發現我離不開乒乓球了。

就在我得意洋洋以為自己是乒乓球高手時，爸爸又給我上了人生中的重要一課。這天，我們照常訓練時，爸爸告訴我今天孫大爺會來。“孫大爺？就是小時候陪我打球的那個？”小時候，我經常與孫大爺打比賽，但總也打不過，或許現在打贏孫大爺還是有勝算的。我心里正盤算著，孫大爺來了，一番招呼過后，便開始比賽。沒想到的是，我輕松3：0拿下。孫大爺一邊夸我進步神速，一邊又向我發起挑戰，于是我們又打了一場，3：1，我再一次勝了他。休息后，他仍意猶未盡，還想與我大戰一場，但是我覺得再打下去毫無意義，體力也確實吃不消，于是我看了看爸爸。“去打！”爸爸的命令讓我無法拒絕，于是便開始了第三場比賽。我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不想打就是不想打。第三場比賽剛一開始，我就動作散漫胡亂揮拍，狀態與之前完全不同。爸爸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發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打完這局就休息吧。”

晚上回家，爸爸與我促膝長談，告訴我德行永遠在技術之上。他的幾句話讓我醍醐灌頂，讓我對當天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小時候，爸爸就教育我，與大人打球一定要積極地撿球，一定要在打完比賽后主動握手并說謝謝，這個習慣我直到現在依然保持。在大人眼里，我一直是個有禮貌很懂事的孩子，但是那天我卻因為自己的小脾氣，表現出了不尊重對手的行為，實在不應該。更何況，小時候不厭其煩陪我打球的是孫大爺；勸爸爸不要棍棒教育的也是孫大爺……經過這件事，我成長了許多，我深知，球打得再好，如果做人這關過不去，依然會一事無成。

白駒過隙，光陰荏苒。轉眼間我已長大成人，與乒乓球相伴交手的這十九年，我哭過、笑過；失敗過、成功過；憎恨過、珍惜過；放棄過、堅持過……如今，我感恩乒乓球給我帶來的一切，考大學、找工作、結交朋友……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我的乒乓球教練、我的爸爸，是他一步一步未雨綢繆，將我的人生規劃成我期待的樣子；是他在我倦怠懶惰、不思進取的時候，給我重磅一擊讓我清醒；是他教會我重球品、講人品……

爸爸經常說的一句話如今成了我的座右銘：重人品成大業，精一技益終生。我現在是一名體育教師，我會把這句話中蘊含的道理教給我的學生，讓這種體育精神延續下去……

張澤怡：江蘇省散文學會會員，南京鐵道學院體育教師，國家乒乓球二級運動員、國家乒乓球二級裁判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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