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莽草

正月十五晚上，女真人有攆子習俗。子，即耗子。1616年的正月十五，汗帶幾個小孫子在汗宮各個角落敲葫蘆瓢，唱《攆耗子歌》：“葫蘆瓢，呱嗒嗒，十窩耗子十窩瞎。用瓢盛水灌鼠洞，灌得一個也不剩。”孫子們笑得合不攏嘴。汗問：“你們為什么都恨老鼠呢？”

“老鼠偷食糧食，嗑碎衣服，萬人恨。”孫子們異口同聲。汗正與孫子們歡鬧，一個人走入宮，進門就告狀：“汗，四貝勒無故不撫養我，我想回到從前撫養我的汗這里。”

孫子中年紀稍大一點的都認識此人，他們曾經的二姑父伊拉喀。伊拉喀曾是汗手下一員猛將，汗將最漂亮的二女兒嫩哲嫁給他。之后，伊拉喀像變了一個人——不可一世，邀功諉過，打仗偷懶耍滑。汗批評他，他居然稱病臥倒，終日花天酒地，拿家中的女人出氣。汗一怒之下，收回自己的二女兒，將伊拉喀逐撥給四貝勒管教。結果，他到了哪里都一樣，除了吃喝，毫無益處，沒人愿意收養他。

汗給伊拉喀說：“我正給孩子們講老鼠的故事，你一塊兒聽聽。”伊拉喀把屁股搭上北炕沿，雙手插進袖口，吸溜著鼻涕。汗將孫子們招呼到南炕上，給他們講起老鼠：“遠古的時候人們住在大森林里，盡管野果漫山遍野，人們摘野果吃卻要看老鼠。老鼠夜間覓食，從來沒選錯過食物。老鼠能吃的東西，人就能吃，不會被毒死。所以人們敬重老鼠，后來排天干地支的時候就把它排在了十二屬之首。”

“噢，原來老鼠還受過敬重呢！”孫子們嘆道。

伊拉喀插嘴：“汗，我的事你快給我解決，我還沒吃晚飯呢。”

汗不為所動，接著給孫子們講：“老鼠還幫過我呢。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帶著弟弟進山挖參，進入了一片四面環水的野地，過河的時候河水很淺，我們沒費勁就蹚過去了，過了河就開始下大暴雨，我們回不去了。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河水越漲越大，把我倆困在野地里出不來，帶的干糧早就吃沒了，野地里的野菜也被我們吃光了。弟弟被大雨淋病，我七根腸子餓斷了五根，兩眼冒金星。忽聽草叢里吱吱亂叫，我循聲去看，看到了一群黃毛耗子，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搖搖晃晃站起來，跟著黃毛耗子找到了它們的洞穴，掘出了它們存放的谷子、大豆、苞米、榛子。我怎么都沒想到，老鼠過冬的糧食救了我們兄弟二人的命。”

“這么說老鼠對您有恩吶！”孫子們歡呼起來。

伊拉喀哼了一鼻子：“我還救過你的命呢。攻打洞鄂二寨，你被箭射中了前喉，昏倒在地，都知道是我將你背回來的。”

“有這回事。”汗說，“但人不能躺在功勞簿上胡作非為，混吃等死。你想回到我這里，叫我撫養，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去為我找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伊拉喀問。

“鼠莽草。一種毒草，能毒死老鼠。”

“這十冬臘月的，大雪封山，我上哪兒找去？”

“找到找不到是一回事，去不去找是另一回事。”

有孫子搶過話頭：“祖父，你要鼠莽草做什么？”汗說：“毒死一種特殊的老鼠。漢語有個成語叫鼠憑社貴，說有一種老鼠把窩做在土地廟下面，人們不敢去挖掘。就像我汗宮里的老鼠，它在這兒打洞，別人不敢來挖，難道我還不敢抄它的老窩嗎？”

孫子們笑起來，盯著伊拉喀看。伊拉喀如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我不是老鼠，把我逼急了，殺人放火，什么事情我都干得出來！”汗心里咯噔一聲，身邊沒有衛兵。汗給孫子們使了個眼色，又給伊拉喀說，“今天元宵，我和孩子們去叫人給你煮些湯圓送過來。”

“沒有酒肉我不吃！”

“好，一并送來。”汗護著孫子們走出汗宮。接著，一隊衛兵闖進來，把伊拉喀捆了。

解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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