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千千萬萬遍……

小榮

哈桑被強暴了。

就在我的眼前。

我躲在街角后面，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我站在那兒，袖手旁觀。

我是他最信賴的人。

那是冬天，我12歲，迎來了家鄉規模最大的風箏節。這是每個孩子都喜歡的節日。這一天，我們從早到晚都在斗風箏。

斗風箏在這兒是個古老的冬日風俗——放起你的風箏，割斷對手的線。最大的獎勵，是在比賽結束時，撿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風箏。那將是無上的榮耀，獲勝者會把它掛在自家的壁爐架上，令客人歡欣贊嘆。

我一直不受父親待見，渴望他的愛和認可。所以我決心要奪得冠軍，讓父親對我刮目相看。

我對此充滿信心，因為我有哈桑這個忠誠的助手。

哈桑跑在我身后。

我把卷軸交給他，雙手拉緊風箏線，他則敏捷地將松弛的線卷起來。

一個小時后，空中飛舞著無數只風箏。又過了幾個小時，許多風箏紛紛墜落。到了下午，只剩下我的紅風箏和另外一只藍風箏在空中翱翔。

緊接著，藍風箏猛扎下來，好像一只輪胎從高速行駛的轎車上脫落。哈桑尖叫：“你贏了，阿米爾少爺！你贏了?！蔽覀z興奮地擁抱在一起。

哈桑說：“我要去幫你追回那只藍風箏。”他放下卷軸，撒腿就跑，他的橡膠靴子在地上踢起陣陣雪花。

我大喊：“哈桑，你一定要把它帶回來。”

哈桑是我見過的最精于此道的高手，他體內好像裝有一枚指南針，他懂得風向，總能在風箏跌落之前，等在那個它將要跌落的地方。

聽到我的喊聲，他轉過身來，把雙手放在嘴邊，說：“為你，千千萬萬遍！”他露出一臉微笑，然后消失在街角。

這是卡勒德·胡賽尼的長篇小說《追風箏的人》里的故事，是我正在閱讀的一本現象級大書，小說從主人公阿米爾與仆人哈桑的童年友情出發，娓娓道出了一個溫暖與冷漠并存的世界。

接著就到了開頭的一幕。

阿米爾把風箏收好，送回家，再到街上找哈桑，可怎么也找不到。直到太陽下山，他在一條僻靜、泥濘的小巷盡頭看見了哈桑，他手里拿著那只藍風箏，被三個壞男孩包圍著。哈桑不屈地護著那只藍風箏，壞男孩阿塞夫突然改變了奪走風箏的主意，把哈桑給強暴了。

那一刻，他本可以站出來，為哈桑挺身而出，就像哈桑過去無數次為他挺身而出那樣，但他沒有，因為害怕，也因為骨子里對仆人的輕視，他選擇了逃跑。

十五分鐘過去，在河邊一棵光禿禿的樺樹下，哈桑來見阿米爾，滿面蒼白，搖搖晃晃地把那只藍風箏遞給了小主人。

阿米爾看見哈桑身上滴下的血滴，它們滴下來，將雪地染成黑色……

從此，他再也未曾看見哈桑臉上的微笑。

小說中，阿米爾對哈桑的背叛與愧疚，與哈桑對阿米爾的忠誠與奉獻，形成了一種深刻的人性對比。隨著劇情的發展，阿米爾與哈桑在成年后的人生道路愈發迥異，令人感慨命運的無常。

阿米爾是個富家少年，母親生下他就去世了。父親對他很嚴苛，他害怕父親，得不到愛又渴望愛。他只有一個朋友，就是比他小一歲的哈桑。

哈桑一生下來，就遭生母拋棄，他和阿米爾吃著同一個女人的奶水長大。他說出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媽媽”，而是“阿米爾”。在哈桑的世界里，阿米爾是他的一切。兩人形影不離，每天一起玩、一起看電影、一起放風箏。不同的是，哈桑是低微的族群，只能做仆人。他不能讀書，盡管他很渴望讀書。

每天等阿米爾從學校回來，他們倆就會一起爬上屋后的小坡，阿米爾給哈桑講書里的故事，也講自己編的故事，哈桑聽得入迷。在哈桑這里，阿米爾找到了自信，找到了一生對寫作的熱愛。哈桑對他，有著純真的友情和無私的忠誠：“為你，千千萬萬遍！”

然而，在哈桑遇襲時，阿米爾卻選擇了逃跑。

哈桑從未怪罪他，仍然一如既往，處處為阿米爾著想。越是這樣，阿米爾越不能面對內心的折磨。他感覺自己是草叢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最后，他又一次深深傷害了哈桑，設計逼走了他。

之后戰爭爆發，阿米爾隨父親逃到了美國。二十六年過去，那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哈桑的影子卻從來不曾消失過。

為了贖罪，阿米爾再度踏上了久違的故鄉，希望能為不幸的好友盡一點力。但等著他的卻是一個驚天的真相：哈桑原來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且，哈桑為了保護他們兒時的家園已經被人打死，只留下一個兒子，叫索拉博，也落到了惡人手里。

阿米爾讀著哈桑留給他的一封信：“我夢到有朝一日，你會回到喀布爾，重訪這片我們兒時的土地。如果你回來，你會發現有個忠誠的老朋友在等著你……”

除了回憶，只有痛苦。

就是在這種痛苦中，阿米爾冒著生命危險救出了索拉博，把這個像他父親一樣歷盡磨難的小孩帶到了美國。

書的結尾，阿米爾帶著索拉博加入了追風箏的人群中。他學著兒時哈桑的樣子，舔舔手指，將它豎起測風向。他告訴索拉博：“你的父親是最棒的追風箏的人。”

阿米爾已經有四分之一個世紀沒有放過風箏了，他邊跑邊讓卷軸在手里轉開，線割傷了他的手，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過去的那些感覺統統涌上心頭。

他想到哈桑那結滿老繭的手，他聽到牛的哞哞叫，他聞到蕪菁拌飯的香味，還有桑葚干、酸橙子、鋸屑和胡桃的氣味……

阿米爾把天上的風箏一個個割掉，和追風箏的人們一起奔跑。他在心中感受著哈桑的存在，他聽到哈桑在他身邊喊：“為你，千千萬萬遍！”

最后，他聽見自己在喊：“為你，千千萬萬遍……”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