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言取人，鮮不失之

游宇明

一直不太喜歡一句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意思是：一個人做事常有犯錯的時候，唯獨拍馬屁不會錯。那么，我就要問了，說此類話者是主張拍馬屁還是反對這樣做？拍馬屁真的一本萬利嗎？

單純說道理難免枯燥，咱們不妨先講兩個故事。

安祿山某次進長安拜見太子，故意裝作不認識，見了也不磕頭。唐玄宗告訴他：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必須行禮。安祿山當即回答：對不起，我的眼中一向只有陛下，不知有儲君，這才沒有跪下磕頭。安祿山一番話，把唐玄宗哄得心花怒放。自此，唐玄宗對安祿山信任有加，提拔他做節度使，封他為范陽大都督、東平郡王。也許是過于膨脹的權力助長了安祿山的野心，天寶十四年（755），他與史思明聯手于范陽起兵叛唐，“安史之亂”爆發。不過，安祿山的結局也不美妙，叛唐兩年后，他就被次子安慶緒所殺。

蔡京是北宋權相，有治國之才，書畫亦佳，只是此人對權力有一種病態的崇拜，因此將拍馬術學得溜精。某次，宋徽宗趙佶畫了《雪江歸棹圖卷》，蔡京為之作跋，用盡了能夠想到的溢美之詞，說此畫“水遠無波，天長一色……生息榮枯，飛走蠢動。變化無方，莫之能窮。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筆，備四時之景色，究萬物之情態于四圖之內，蓋神智與造化等也”。宋徽宗本來就是一代玩主，將聲色犬馬、繪畫書法等事情置于施政之上，蔡京對他這一拍，自然極合其心意。于是，在徽宗朝，蔡京真的做到了“要什么就有什么，喜歡誰就是誰”。只是享受了不該享受的利益的蔡京，晚年也重蹈了安祿山式的悲慘下場：他被貶放后，連個吃的都沒有人賣給他，以致餓死途中。

關于拍馬溜須者的“前途”，晚清趙烈文看得非常通透，他在日記中說：“乃其登進之初，無不躬服道義，言本圣賢，及至仕宦通而富貴獲，其所遵向一出于邪詭，以要合取容為心，卒之功名不終，或身死異國，良足嘆矣。”他接著發出深深的感嘆：“以言取人，鮮不失之。”所謂“以言取人”，就是以言論取媚于人的意思，趙烈文舉了些漢代人的例子，此處略之不論，但我覺得他的“以言取人”者不得善終的觀點，確實值得我們注意。

仔細一想，“以言取人者”往往會面臨兩個方向的“圍剿”。從客觀環境來看，這些人喜歡歪曲事實，以花言巧語制造虛假的“人間好世界”，博取上位者的歡心。這種造假很多時候會危及他人與社會利益，必然引起正直的官員和普通民眾的不滿，催生他們的抵制情緒。歷史上一些佞臣的垮臺，有的是由于上級的信任不再，有的則是出于社會輿論的廣泛不容。

一個人做事超越常軌，背后往往有自己的盤算。安祿山為什么要向唐玄宗拍馬屁？他是胡人，希望得到皇帝的認同，以最快的速度擴大自己的割據勢力；蔡京因何吹捧宋徽宗？他渴盼享有高官厚祿，從而光宗耀祖、庇佑后人。人一旦有了貪欲，就很難滿足，有了美食思華衣，有了名車想豪宅。如此，他們一方面會加大自己拍馬溜須的力度，另一方面又會挖空心思索取拍馬之后的巨大回報。安祿山受寵之后想做皇帝、蔡京專權之后收受巨額賄賂，皆屬此類，這種來自邪惡本能的放縱發展到極致，厄運也就尾追而來。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為不守規矩者提供真正的人生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