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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辯證法的回歸:為必要的自由而斗爭*

2024-04-13 11:13:32約翰貝拉米福斯特
國外社會科學前沿 2024年1期
關鍵詞:辯證法馬克思人類

約翰·貝拉米·福斯特/文 周 岳/譯

[譯者按]文章意在重新審視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并強調其在社會批判和生態學研究中的重要性,具體而言:一是回顧了自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問世后所引發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傳統的演變,探討了盧卡奇對辯證法在自然領域應用的觀點,以及盧卡奇之后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自然辯證法的各種指責。二是基于《自然的回歸》重新解讀了社會主義與生態學之間的關系問題,并聚焦馬克思的唯物主義觀點,揭示了生產過程中的“新陳代謝斷裂”對生態破壞的影響,同時挑戰了西方馬克思主義中存在的新康德主義傳統。三是系統闡釋了馬克思主義的自然辯證法,揭橥其在科學、哲學、藝術等領域的嶄新視角,以及其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生態批判的重要影響,借此強調自然辯證法在生態學發展中的關鍵性作用。四是討論了當今世界面臨的包括氣候變化等在內的“人類世”危機及其所需的生態與社會變革,據此呼吁我們重新思考自然辯證法,并將其應用于現代社會與環境問題的分析之中,以探索出一種生態可持續和實質平等的社會模式。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在“人類世”時代,我們必須回到自然辯證法,為必要的自由而斗爭,繼之創建一個新的“共產主義時代”。

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前提是,隨著物質條件的變化,我們對所生活的世界的看法也在發生改變。如今,我們看到人類社會與其所屬的“自然—物理世界”(the natural-physical world)之間的關系正發生著巨大的轉變,這一變化明顯地體現在地質史上出現的“人類世”時代(Anthropocene Epoch),在此期間,人類已成為改變地球系統的主要力量。當前,由資本主義制度引起的生物地球化學循環中的“人為裂縫”(anthropogenic rift),正威脅著要摧毀地球這一人類和無數物種賴以生存的安全家園,其時間軸不是幾個世紀,而是幾十年①Clive Hamilton and Jacques Grinevald,“Was the Anthropocene Anticipated?”,Anthropocene Review,Vol.2,No.1,2015,pp.59-72.。這必然需要對人類與馬克思所謂的“周圍的外部自然界的不斷的新陳代謝”②參照《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 卷),人民出版社,2014 年,第747 頁。之間的關系有一個更辯證的認識。顯然,今天的重點不僅僅是簡單地認識世界,而是在為時已晚之前改變世界。

鑒于馬克思主義自19 世紀中期誕生以來一直是對資本主義社會批判的主要基礎,可以自然地期望它在對資本主義進行生態批判方面發揮領導作用。然而,盡管更多的歷史唯物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在發展生態批判方面(尤其是在科學領域)起到了主導和塑造的作用,但社會主義生態學的主要貢獻(特別是在英國)卻發生在主導整個20 世紀馬克思主義的主要趨勢之外。從20 世紀20 年代至30 年代開始,馬克思主義理論內部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鴻溝,阻礙了左翼內部已基本達成一致的生態學思想的發展。在這道鴻溝的一邊,20 世紀30 年代中期的蘇聯以教條主義的方式對待自然辯證法和辯證唯物主義的問題;而在另一邊,西方馬克思主義則斷然拒斥自然辯證法和唯物主義自然觀。因此,所謂“自然辯證法的回歸:為必要的自由而斗爭”,就是指在我們這個時代,基于經典的歷史唯物主義和在戰間期興起的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社會主義生態學的主要矛盾阻礙了統一的馬克思主義生態批判的發展。

一、后盧卡奇馬克思主義與自然辯證法的批判

一百年前,伴隨1923 年格奧爾格·盧卡奇(Georg Lukács)的《歷史與階級意識》(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的問世,馬克思主義思想發生了重大轉變,誕生了如今所謂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傳統,更準確地說是“后盧卡奇馬克思主義”(post-Lukácsian Marxism)③參照[匈]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Roy Bhaskar,Reclaiming Reality: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Philosophy,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10,p.131。。盧卡奇運用黑格爾的辯證法來論證無產階級是歷史過程中的同一主客體,為馬克思主義提供了新的哲學一致性,同時從整體性和中介性的角度重新定義了辯證法思想。

然而,在后來形成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關鍵性特征中,盧卡奇按照“新康德主義”(Neo-Kantian)的傳統,指出恩格斯對辯證法的表述之所以造成誤解,主要是因為他錯誤地跟著黑格爾將這種方法也擴延到對自然界的認識上。①在盧卡奇看來,辯證法的決定性因素,即主體和客體的相互作用、理論和實踐的統一、在作為范疇基礎的現實中的歷史變化是思想中的變化的根本原因等,并不存在于我們對自然界的認識中。參照[匈]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48 頁;Martin Jay,Marxism and Totality,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pp.115-118。——譯者注盧卡奇運用了詹巴蒂斯塔·維柯(Giambattista Vico)的原則,即我們能夠理解歷史——過渡領域(the transitive realm)——是因為我們“創造了它”(made it),故而辯證自反性(dialectical reflexivity)可以適用于所有這類情況。相反,按照同樣的邏輯,我們不能在相同的意義上辯證地理解自然——非過渡領域(the intransitive realm)——因為它缺乏一個主體②Giambattista Vico,The New Science,Translated by Thomas Goddard Bergin and Max Harold Fisch,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6,p.493;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17.。

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并沒有斷然拒斥自然的辯證法,而是更傾向于恩格斯本人所持的觀念,即存在一種由“獨立的旁觀者”(detached observer)能夠感知的自然的“純客觀辯證法”(merely objective dialectics)。③參照[匈]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271 頁;《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70 頁。這可以被視為構成人類社會實踐的更高層次的歷史性主體-客體辯證法的基礎。在這個意義上,盧卡奇繼承了恩格斯的思想,構思了一個辯證法的層次結構,從純客觀的辯證法一直延伸到歷史中相同的主體-客體辯證法。此外,在盧卡奇后期的著作中,從他在《歷史與階級意識》出版后幾年內所撰寫的《關于歷史與階級意識的辯護:尾巴主義和辯證法》手稿開始,他已然成為植根于馬克思社會代謝理論的“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the dialectics of nature and society)的堅定倡導者④Georg Lukacs,In Defense of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Tailism and the Dialectic,Translated by Esther Leslie,London: Verso,2000,pp.102-107;Georg Lukacs,The Ontology of Social Being,vol.3,Translated by David Fernbach,London:The Merlin Press,1980.。

然而,盧卡奇之后的馬克思主義者則斷然拒斥自然辯證法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甚至是馬克思本人思想的一個關鍵性原則,認為恩格斯即是以這種方式與馬克思相分離。正如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寫道:“在歷史的和社會的領域內,確實有一種辯證理性,恩格斯在將它運用到‘自然的’領域和強制性地把它刻在這個領域里的同時,便使它失去了合理性;這里涉及的再也不是人在造就自己的時候作為回報造就的辯證法了,而僅僅是一條偶然的規律,對此,人們只能說:就是如此,不會是另一個樣子。”⑤[法]讓-保羅·薩特:《辯證理性批判》(上),林驤華、徐和瑾、陳偉豐譯,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 年,第165 頁。這一批判在拒斥唯物主義自然觀并遠離科學成就的意義上,伴隨著與唯物主義和科學實在論(scientific realism)的分離⑥Sebastiano Timpanaro,On Materialism,Translated by Lawrence Garner,London: Verso,1975;Karl Jacoby,Western Marxism,in Tom Bottomore,(ed.),A Dictionary of Marxist Thought,Oxford: Blackwell,1983,pp.523-526;Lucio Colletti,Marxism and Hegel,Translated by Lawrence Garner,London: Verso,1973,pp.191-192.。因此,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傳統中缺乏這一重要的生態學分析。

盡管在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和西奧多·阿多諾(Theodor Adorno)的著作中存在著對“自然的控制”(the domination of nature)的著名批判性論斷,但其從未超越對啟蒙科學的批判——最后只是悲觀地承認其不可避免的必然性①參照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Adorno,The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Translated by John Cumming,New York:Continuum,1998,pp.224-254;Max Horkheimer,The Eclipse of Reaso,New York: Continuum,2004,pp.123-127;[聯邦德國]阿爾弗雷德·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歐力同、吳仲昉譯,商務印書館,1988 年,第141 頁。。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在《阻礙革命與反抗》(Counter-Revolution and Revolt)中對“自然的反叛”(The Revolt of Nature)的處理,也并沒有超越控制(和污染)自然的“感官審美特性(”sensuous aesthetic qualities)的概念——即作為一種支配人類和應對環境反叛的手段②Herbert Marcuse,Counter-Revolution and Revolt,Boston: Beacon,1972,pp.59-78.。事實上,在否定唯物主義自然觀和自然辯證法的情況下,不可能對自然與社會的關系進行有意義的分析,從而致使馬克思主義理論并沒有將辯證批判現實主義的分析作為生態批判的基礎。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話語中,人與自然的關系最多是被簡化為技術,然后將其批判為技術實證主義的迷信,其脫離了自然世界及其內部的人與社會的關系這一更廣泛的問題。

在這種單向度的方法中,缺少的是任何將自然本身視作一種積極力量的概念。正如羅伊·巴斯卡(Roy Bhaskar)在批評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這些傾向時寫道:“馬克思主義者(即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考慮了自然與社會關系的一部分,即技術,描述了人類占有自然的方式,實際上卻忽略了(據說在生態學、社會生物學等方面研究的)自然重新占有人類的方式。”③Roy Bhaskar,Reclaiming Reality: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Philosoph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0,p.132.

然而,在不列顛群島的自然科學領域,一直存在著生態辯證法和批判性的、非機械性的唯物主義,它借鑒了馬克思和達爾文的理論傳統,隨后又繼承了20 世紀20 年代和30 年代初蘇聯早期的革命生態學思想。正是這種自然科學中的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第二基礎”(second foundation)在西方,尤其是在英國得以幸存下來,并且可以追溯到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進而在生態批判的理論發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也構成了《自然的回歸:社會主義與生態》(The Return of Nature:Socialism and Ecology,以下簡稱《自然的回歸》)所要闡述的主要內容④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7.。

二、從《馬克思的生態學》到《自然的回歸》

《自然的回歸》的核心研究領域是社會主義與生態學之間的關系問題,這種關系出現在達爾文和馬克思逝世后的一個世紀,特別關注的是英國和美國的發展。此書沿襲了20 年前出版的《馬克思的生態學:唯物主義與自然》(Marx’s Ecology:Materialism and Nature,以下簡稱《馬克思的生態學》)中的研究思路。《馬克思的生態學》因對馬克思“新陳代謝斷裂”(metabolic rift,又譯“物質變換裂縫”)理論的闡釋而聞名于世,但其真實意圖是解釋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如何發展的,可以追溯至他在博士論文中與伊壁鳩魯的古代唯物主義哲學的論辯。有人認為,馬克思的生態學觀點與他對歷史唯物主義思想背后所隱含的唯物主義自然觀的理解是一致的。

馬克思所發展的完整的唯物主義觀點,主要包括三個方面:(1)“本體論唯物主義”(ontological materialism),關注獨立于人類思想和存在的現實的物質基礎,并強調人類本身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產生;(2)“認識論唯物主義”(epistemological materialism),最好理解為“辯證批判現實主義”(dialectical critical-realist);(3)“實踐唯物主義”(practical materialism),主要關注人類實踐及其勞動基礎。由于馬克思恩格斯反對機械的或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因此他們的唯物主義必然在本體論、認識論和實踐三個方面都是辯證的①Roy Bhaskar,Reclaiming Reality: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Philosoph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0,p.115.。在馬克思看來,唯物主義與死亡——“死亡的不朽”(death the immortal)——密切相關,其適用于所有存在,從而定義了物質世界②“死亡的不朽”(death the immortal)意在突顯死亡本身具有某種永恒或不朽的特質。參照Ronald Melville and Don Fowler,Lucretius: On the Nature of the Univers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93。。這個觀點來源于古希臘唯物主義,即“無”無以產生“有”,被毀滅的“有”也無以化為“無”③參照[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馬克思的生態學:唯物主義與自然》,劉仁勝、肖峰譯,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7 頁。——譯者注。馬克思認為,人類世界在伊壁鳩魯唯物主義的意義上,是“自然—物質宇宙”(the natural-material universe)中的一種新興的組織形式或層次。能量(物質和運動)、變化、偶然性、新的集合體或組織形式的出現,都是“自然—物理世界”的基本特征,可以將其解釋為一個自然歷史的演進歷程④Anthony Arthur Long,Evolution vs.Intelligent Design in Classical Antiquity,https://townsendcenter.berkeley.edu/publications/evolution-vs-intelligent-design-classical-antiquity;Anthony Arthur Long,From Epicurus to Epictetus: Studies in Hellenistic and Roman Philosoph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John Bellamy Foster,Brett Clark and Richard York,Critique of Inelligent Design,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08,pp.155-177.。馬克思的分析從一開始就植根于進化論,而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更是鑄就了19 世紀的思想頂峰。

馬克思在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中,為這一整體的唯物主義觀點增加了三個生態學概念:(1)“自然界的普遍新陳代謝”(the universal metabolism of nature);(2)“社會新陳代謝”(the social metabolism)——或通過勞動和生產過程形成的人類與自然的特定關系(;3)“新陳代謝斷裂”(the metabolic rift)——代表當“社會新陳代謝”與“自然界的普遍新陳代謝”發生沖突時,隨之而來的便是生態破壞⑤John Bellamy Foster,Marx and the Rift in the Universal Metabolism of Nature,Monthly Review,vol.65,no.7,2013,pp.1-19.。因此,勞動和生產過程不僅是影響特定社會歷史形態的生產方式的關鍵所在,而且代表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從而也代表了社會與生態之間的關系。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斷裂”理論是在將食物和纖維運往新的城市中心所造成的土壤養分循環斷裂的背景下首次提出的——在那里,氮、磷和鉀等基本養分最終成為污染物,而不是返回到土壤中——這些便成為當時探索人類與生態關系的最先進的嘗試。后來所有的生態學思想,直到生態系統理論和地球系統分析理論,都是基于這個相同的基本方法,即重點關注新陳代謝。

然而,《馬克思的生態學》的相關論證為馬克思之后的社會主義思想家們發展生態學提供了奠基性的作用,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此外,仍然存在著與自然辯證法有關的爭議性問題,特別是與恩格斯本人有關。這些問題將在《自然的回歸》中加以討論。盡管《馬克思的生態學》是一次探索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和生態學觀點之間關系的直接嘗試,但是《自然的回歸》所要講述的內容要復雜得多,根本上是因為它必須超越馬克思主義本身固有的某些分歧。

在此,我們必須理解,西方馬克思主義對唯物主義自然觀和自然辯證法的雙重否定,即是對新康德主義傳統的繼承。這種傳統源于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朗格(Friedrich Lange)1865 年的著作《唯物主義的歷史》(The History of Materialism),朗格試圖借助康德的“物自體”(noumenon)概念或不可知的“自體之物”(thing-in-itself)概念來拆解唯物主義。這一觀點被后來的新康德主義者以更為復雜的方式傳承下去。正是隨著“新康德主義”的興起,認識論在哲學領域中占據了主導地位,其推翻了本體論,也取代了與黑格爾相關的辯證邏輯。唯物主義思想和自然科學被視為固有的實證主義。通過康德的“物自體”或“自體之物”,再次為宗教和唯心主義哲學的發展創建了空間①關于新康德主義及其對辯證唯物主義哲學的影響,參照Evald Vassilievich llyenkov,Dialectical Logic,Translated by H.Campbell Creighton,Delhi: Aakar Books,2008,pp.289-319;Frederick C.Beiser,After Hegel: German Philosophy, 1840-1900,Princeton,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4;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264-269。用盧卡奇的話來說,他最初是“根據康德的理論,賦予我們的世界以表象,而其背后存在一種先驗的、不可知的東西”。參照Georg Lukacs,Conversations with Lukacs,London: The Merlin Press,1974,p.76。——作者注。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與此密切相關的是托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和約·丁鐸爾(John Tyndall)等英國科學家的不可知論和二元論觀點②此處引用為1874 年9 月21 日恩格斯致馬克思的信件的內容,恩格斯批評丁鐸爾和赫胥黎“完全沒有能力認識自在之物,因而渴求一種解救的哲學”,這使得他“在排除了頭一個星期的各種干擾之后,重新投入辯證法的研究。”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00 頁,第778 頁。——譯者注。

為了反對朗格的新康德式二元論,即同時拒斥唯物主義和黑格爾辯證法,馬克思大膽地指出:“朗格極其天真地說,我在經驗的材料中‘以罕見的自由運動著’。他根本沒有想到,這種‘材料中的自由運動’只不過是對一種處理材料的方法即辯證方法的詮釋而已。”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338 頁。同樣,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寫道:“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我的看法則相反,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22 頁。

在提到“物質世界在人的頭腦中的反映”時,馬克思并沒有提出簡單化的心靈鏡像概念(notion of mirroring in mind),而是強調一種反思(和自反性)的辯證概念以及一種知識的境遇性概念(situated conception of knowledge),其中理性以及客觀和主觀能動性在不斷變化的歷史現實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因此,馬克思的立場雖然是現實主義的,卻呈現為一種“辯證批判現實主義”(dialectical critical realism)的形式。正如巴斯卡所解釋的,馬克思的辯證法“雖然是自然主義和經驗主義,但不是實證主義,而是現實主義……他的認識論辯證法(批判現實主義)使他致力于一種特定的(唯物主義的)本體論辯證法和一種有條件的(歷史的)關系辯證法”。①Roy Bhaskar,Reclaiming Reality: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Philosoph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0,p.120.凱·赫倫(Kai Heron)從“拉康-黑格爾主義”的視角寫道,基于馬克思“新陳代謝斷裂”理論的馬克思生態學無法“解釋我們自己作為主體從自然中偶然出現的原因”。然而,這正是古典歷史唯物主義中發展起來、由當今辯證批判現實主義(包括馬克思生態學)繼承的“偶然出現理論”(the theory of contingent emergence)所關注的。顯然,這種所謂的“沉思唯物主義”(contemplative materialism)實際上誤解了問題的實質:如今的問題在于如何根據“社會活動的變革模式”構想出一個革命性的生態主體。參照Kai Heron,Dialectical Materialisms,Metabolic Rifts and the Climate Crisis: A Lacanian/Hegelian Perspective,Science and Society,vol.85,no.4,2021,pp.501-526;Roy Bhaskar,Dialectic: The Pulse of Freedom,London: Verso,1993,p.2,pp.152-173。——作者注

從古典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自然辯證法可以被視作是辯證法的一部分。因此,就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說的“它的基礎”而言,“它”實際上代表的是以運動、偶然性、變化和進化為特征的物質世界:作為物質過程的辯證法。這里的核心概念是,自然(除人類外)在其多種過程的偶然的、突發的效應中可以說具有一種能動性,即使這是無意識的能動性。在社會層面上,這種辯證法可以從人類的意識和實踐的角度來看,它是人類歷史領域的同一主體-客體范疇,代表著人類社會作為自然界的一種涌現形式。在資本主義的異化形式下,人類社會領域常常獨立于自然的物質世界,甚至完全控制著自然界——盡管這是一種謬論。在這兩個抽象的領域之間,也就是在“純客觀的辯證法”和“純主觀的辯證法”之間,存在著人類勞動和生產的中介領域——“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盧卡奇稱之為“社會存在本體論”(ontology of social being)。它產生于實踐,對馬克思而言,這正是唯物辯證法的關鍵所在。②參照Georg Lukacs,The Ontology of Social Being,Translated by David Fernbach,London: The Merlin Press,vol.2,1978,pp.6-7,p.103。施密特在提到“馬克思那里所隱含著的自然思辨的特征”和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概念時指出:“只有從這點來考慮”——也就是說,通過人類活動的調解——“談論‘自然辯證法’才是有意義的”。施密特的目的是將盧卡奇在《歷史和階級意識》中提到的“純客觀的自然辯證法”概念簡化為“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參照[聯邦德國]阿爾弗雷德·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歐力同、吳仲昉譯,商務印書館,1988 年,第78~79 頁。——作者注

馬克思通過生產(對他而言,生產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說明了人類對自然的全部占有,因而也說明了人類所有的物質活動)給我們提供了兩種看待自然和社會的中介作用的基本途徑。在其中一個途徑(在他的早期著作中最為明顯,但在他后來的作品中也很明顯,譬如1879 至1880 年期間撰寫的《評阿·瓦格納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人類與自然的普遍代謝關系被視作人類與自然的感性互動,這在古典德國哲學中與美學密切相關,而馬克思將其與生產聯系在一起。其次是在他的理論中,勞動和生產過程是人類與自然之間的社會新陳代謝,也代表了人類與地球之間的良性關系。對馬克思而言,我們可以認識世界,包括在很大程度上認識人類主體之外的非傳遞領域,這是因為通過我們的生產和我們的感官存在,我們已經成為世界的一部分,我們生活在受自然規律制約的環境中,盡管這是一種新興形式,在這個形式中,歷史規律通過特定的生產方式也制約著人類的存在,并協調起自然和人類之間的關系。①參照John Bellamy Foster, The Dialectics of Nature and Marxist Ecology,in Bertell Ollman and Tony Smith (eds.),Dialectics for the New Century,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08,pp.50-82;Andrew Feenberg,Lukacs, Marx and the Sources of Critical Theory,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John Bellamy Foster and Paul Burkett,Marx and the Earth,Chicago: Haymarket,2016,pp.50-66。——作者注隨后,恩格斯在馬克思的思想基礎上補充了這一點,強調了數學和科學實驗在人類與更廣泛的“純客觀”領域發生辯證聯系的角色,并指出這些方法采用了最初源自人類與自然的物質關系的科學推斷方式。②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13~14 頁,第506 頁;[匈]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13 頁。

從本質上說,新康德主義根植于人類主體和客觀自然世界之間的范疇劃分——即現象和物自體之間的不可超越的劃分;而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則根植于人類在物質世界中的肉體存在,處于一種涌現的或整合層次(Integrative Levels,又譯“綜合層次”)的語境中。在這里,人類與自然之間的二元論并不是一個基本假設,而是被視為植根于異化體系的異化意識的結果。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所寫的那樣,我們能夠認識自然,是因為“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60 頁。。

三、自然辯證法與生態學的發展

《自然的回歸》從《馬克思的生態學》出發,肩負著雙重使命。從達爾文和馬克思逝世起至現代環保運動興起的一個世紀內,這段歷史敘述關注于解釋社會主義生態分析傳統在藝術和科學領域中的涌現方式,并在許多方面主導著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態批判。但在更深的理論層面上,《自然的回歸》也關注唯物主義自然辯證法與其他傳統,如激進的浪漫主義和達爾文的進化論相結合的方式,并以社會主義思想家的見解為基礎,指導現代生態學的發展。在這里,各種形式的自然辯證法概念——盡管它被后盧卡奇馬克思主義者斷然拒斥——可以被視為在生態學的發現和批判過程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

辯證的美學以及辯證的勞動概念可以被視作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理解自然—社會關系的基礎。這種辯證的概念也貫穿了E.雷·蘭克斯特(E.Ray Lankester)的進化的、生態的唯物主義理論(Evolutionary and ecological materialism)。但是,只有在考慮到恩格斯的作品時,自然辯證法的主線才會完全進入《自然的回歸》的敘事中。在很多方面,恩格斯的著名論斷“自然界是檢驗辯證法的試金石”是關鍵所在,我們要以更現代的術語理解他的意思,即“生態學是檢驗辯證法的試金石”。①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25 頁;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254。

盡管恩格斯因采用“反思主義”(reflectionist)的知識觀而遭到諸多思想家的詰難,但仔細考察他的著作就會發現,如果將其放在實際論證中,這種主張顯然是錯誤的②Leszek Kotakowski,Main Currents in Marxism,Translated by Paul Stephen Falla,New York: W.W.Norton,2005,pp.324-325;Shlomo Avineri,The Social and Politial Thought of Karl Marx,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p.67,p.86;Norman Levine,Dialogue with the Dialectic,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84,pp.10-12.。幾乎無一例外的是,當恩格斯提到“反思”(reflection)時,他便會立即轉而指出,我們所感知到的客觀上受制于我們周圍的物質世界(我們是其中的一部分)的結果,不僅是外在條件的結果,也是我們積極改變周圍世界的產物,以及通過我們的自覺理性來理解它的產物。我們的科學干預規則(rules of scientific interference)、邏輯學、數學、科學實驗以及建模,都源于從人類勞動和生產中得出的原則;也就是我們與整個世界的代謝關系。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使用的“反思”——它無一例外地意味著自反性(reflexivity),而且馬克思恩格斯使用的是黑格爾式的辯證法——在本質上絕不是實證主義的③關于黑格爾的復雜而辯證的反思概念(及其與自反性的關系),參照Michael Inwood,A Hegel Dictionary,Oxford: Blackwell,1992,pp.247-250。關于機械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反思概念的區別,參照Roger Garaudy,Marx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Translated by Rene Hagu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1970,pp.53-54。盧卡奇將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辯證反思的起源直接與實踐和生產(與自然的新陳代謝)聯系起來,他說:“最原始的勞動,例如原始人挖掘石頭,就包含著人對他所處理的現實的正確反映。因為,如果沒有對他所處理的客觀現實的映象,無論這種映象有多么粗糙,任何有目的的活動都是無法進行的。”參照[匈]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杜章智、任立、燕宏遠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18 頁。這種復雜而辯證的“反思”概念可以追溯到康德的“反思概念的歧義”(Amphiboly of the Concepts of Reflection)。參照[德]伊曼努爾·康德:《純粹理性批判》,鄧曉芒譯,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180~197 頁。——作者注。

類似地,恩格斯在將能動性以及“純客觀的”那種辯證關系歸于自然界本身時,是以一種強調自然界本身的相互關系、自反性、變化、偶然性、發展、吸引和排斥(矛盾),以及涌現(或整合層次)的方式進行的,他借用和依靠的是黑格爾在其《邏輯學》(Logic)的第一部分“存在論”(Doctrine of Essence)中的“反思決定”(reflection determinations)這一模糊概念④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9 頁;G.W.F.Hegel,The Science of Logic,Translated by A.V.Miller,New York: Humanities,1969,p.399,pp.405-412,pp.490-491,p.536;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244-251;George Lukacs,The Young Hegel,Translated by Rodney Livingstone,Cambridge,MA: The MIT Press,1975,p.280;Georg Lukacs,The Ontology of Social Being,vol.1,Translated by David Fernbach,London: The Merlin Press,1978,pp.74-82。——作者注。其目的是捕捉構成自然界的積極的、系統的、非機械的關系,進化(在最廣泛的意義上)正是從這些關系中產生的,人類本身也是從這些關系中產生的。對于馬克思恩格斯而言,正是緣于我們對自身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的理解,以及我們的新陳代謝與“自然界的普遍新陳代謝”之間關系的理解,才為我們提供了那些關于超越自身的物理屬性和原則的基本線索。在這方面,恩格斯毫不猶豫地將一種能動性歸因于自然,即物質世界本身。它被最廣泛地理解為由“能量轉化”(transformation of energy)構成的運動。⑤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16 頁。

恩格斯著名的自然辯證法三大“定律”,如今被更好地理解為基本的本體論原則,即完美地體現了這種觀點①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三大“定律”是指“量轉化為質和質轉化為量的規律”“對立的相互滲透的規律”和“否定的否定的規律”。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63 頁;Craig Dilworth,Principles,Laws,Theories,and the Metaphysics of Science,Synthese,vol.101,no.2,1994,pp.223-247。。其中,第一定律(“量轉化為質和質轉化為量的規律”)現在在自然科學中被稱為“相位轉變”(phase transition)或“閾值效應”(threshold effect),馬克思主義數學家海曼·利維(Hyman Levy)正是以這種方式解釋的②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64~465 頁;Hyman Levy,The Universe of Scienc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32,pp.30-32,p.117,pp.227-228。。它可以被看作是整合層次的普遍現象或在物質世界中出現新的組織形式和組合的現象,這種觀點直接反對還原論自然觀,并推動形成了自然法則的等級制度,是進化、轉化和變化的產物。這樣的分析對當前所有科學都是至關重要的。

“對立統一”的概念,或盧卡奇繼黑格爾之后所提出的“同一性和非同一性的同一性”(the identity of identity and non-identity),在馬克思的辯證法中發揮了如此重大的作用,其旨在推翻恒定性、二元論、還原論和機械論的觀點,重點是識別引發變革的矛盾和反饋回路③Georg Lukacs,Conversations with Lukacs,London: The Merlin Press,1974,pp.73-75.。

這就指向了第三個本體論原則,在這個原則中,“涌現”可以被視作物質歷史變化產生的矛盾(“同一關系中不同元素的不相容發展”)的結果,并推動生成了“否定的否定”(negation of the negation)概念,這是黑格爾、馬克思和恩格斯常用的表述方式。在馬克思主義的版本中,這個短語代表著在物質歷史發展中“過去”在“現在”和“未來”之間進行中介的方式,由此產生了一種連續的且運動的辯證法④參照Bertel Ollman,The Dance of the Dialectic,Urbana: University of llinois Press,2003,p.1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1~142頁;《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頁。其中,“否定的否定”概念源于黑格爾,其試圖解釋表示連續和變化的“規定的否定”(determinate negations)。參照[德]格奧爾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上),賀麟、王玖興譯,商務印書館,2017 年,第46 頁。——作者注。恩格斯本人提到了“發展的螺旋形式”(spiral form of development),即當過去的殘余和現在的積極因素結合在一起,產生了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所說的“尚未”(not-yet)出現的或全新的現實。對于巴斯卡而言,這種采取“缺失的缺席”(absenting of absence,又譯“缺席的缺失”)的形式,或者是針對從過去繼承下來的變革性行動,都是為了創造一個未來的存在⑤參照J.D.Bernal,Dialectical Materialism,in Hyman Levy (ed.),Aspects of Dialectical Materialism,London: Watts and Co.,1934,pp.103-104;Roy Bhaskar,Dialectic: The Pulse of Freedom,London: Verso,1993,pp.150-152,pp.377-378;Ernst Bloch,The Principle of Hope,vol.1,Translated by Neville Plaice,Stephen Plaice and Paul Knight,Cambridge,MA: MIT Press,1986,pp.9-18,pp.306-313;Martin Jay,Marxism and Totality,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Press,1984,pp.183-186.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和E.貝爾福特·巴克斯(E.Belfort Bax)可能和恩格斯在《社會主義同盟宣言》(The Manifesto of the Socialist League)中提出的“辯證法是一種螺旋式的發展形式”的觀點是一致的。參照William Morris and E.Belfort Bax,The Manifesto of the Socialist League,London: Socialist League Office,1885,p.11。——作者注。

從某種意義上說,“否定的否定”是一種歷史的、逐步發展的進化概念。盡管恩格斯在第一定律中闡明了新組織層次的出現,即數量向質量的轉化,反之亦然,但現在,按照對立統一(矛盾)的生成原則,新的組織層次將呈現出一種發展的特征:作為相互作用或相互矛盾的歷史過程的結果,新的組織層次將會出現。這就是布洛赫的意思,他寫道,“黑格爾的辯證法和先前所有理論之間的本質區別是……它不會停留在對立或矛盾的統一中”①Ernst Bloch,The Principle of Hope,vol.1,Translated by Neville Plaice,Stephen Plaice and Paul Knight,Cambridge,MA: MIT Press,1986,p.71.。用馬克思的話說,過去從來都不是簡單的過去,而是介于現在(實踐的時刻)和未來之間。

通過這種方式,恩格斯在馬克思的基礎上提出了自然辯證法,也是一種“涌現的辯證法”(dialectics of emergence,又譯“新陳代謝的辯證法”)②Kaan Kangal,Engels’s Emergentist Dialectics,Monthly Review,vol.72,no.6,2020,pp.18-27;John Bellamy Foster,Engels’s Dialectics of Nature in the Anthropocene,Monthly Review,vol.72,no.6,2020,pp.1-17.。他的分析認識到了自然的統一和復雜性,以及資本主義在自然代謝中造成的不可逆轉的裂縫所代表的自然與社會的“異化中介”(alienated mediation)。③Karl Marx,Early Writings,Translated by Rodney Livingstone and Gregor Benton,London: Penguin,1974,pp.260-261.這有力地譴責了資本主義對自然的征服,就像征服一個外來民族一樣破壞了生態條件。恩格斯將其比喻為自然界的“報復”(revenge),這在森林砍伐、沙漠化、物種滅絕、洪水災害、土壤破壞、污染和疾病傳播中是顯而易見的④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59~560 頁;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177-215,pp.273-287。。進入19 世紀,除了馬克思和尤斯圖斯·馮·李比希(Justus von Liebig),很少有其他思想家能如此有力而簡明地捕捉到資本主義統治下的關于生態破壞的辯證法。

與那些認為恩格斯試圖將人類社會的辯證法歸入自然辯證法(但沒有任何實質性依據)的觀點相反,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雖然不完整,但其結構是通過自然科學對自然界的“純客觀辯證法”進行分析,并在《勞動在從猿到人的轉變中的作用》這一章節中建立起人類學基礎。這里的分析以“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為基礎,從人類的勞動和生產以及人類與自然的社會代謝中演變而來。⑤關于在這方面對恩格斯的標準批評請參照Norman Levine,Dialogue with the Dialectic,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84,pp.8-12;有關回應請參照John L.Stanley,Mainlining Marx,New Brunswick,NJ: Transaction,2002。——作者注這符合《反杜林論》中所采用的結構,其中的論證邏輯是從自然哲學進入到政治經濟學和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和生產方式歷來被視為相對獨立于自然辯證法,因為它受人類歷史的辯證法制約。對于馬克思恩格斯來說,在這兩者之間起中介作用的實際上是人類的勞動和生產,也就是“社會代謝”。這里,人類的實際物質領域構成了“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抑或是后來盧卡奇所說的“社會存在本體論”。

事實上,所有的批判性辯證法思想,包括“純客觀的自然辯證法”(merely objective dialectics of nature)和與之相對立的“純主觀的社會辯證法”(merely subjective dialectics of society),都是由馬克思恩格斯發展而來的,即從人類通過勞動和生產的“社會代謝”開始,構成了人類存在的客觀基礎:“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人類的自我意識要求客觀世界成為它自己的世界,但這只能在本體論原則的基礎上才能實現,因為這些原則表達了人類與“自然界的普遍新陳代謝”的具體關系。

我們所有關于“非人類自然”(extra-human nature)的最基本的科學概念都有其歷史起源:人類與自然的互動,以及由此得出的推論。對此,我們可以看看古希臘人的情況。公元前5世紀中葉,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做了一項實驗,即通過證明其抵抗力來證明無形且靜止的空氣的物質性質。這極大地影響了希臘人的飛行觀念。因此,在埃斯庫羅斯(Aeschylus)不久后創作的戲劇《阿伽門農》(Agamemnon)中,兩只飛翔的雄鷹(代表阿特柔斯家族的兩大首領)被認為是在用“帶翅膀的槳拍打著風的波浪”劃船,就像海面上的船一樣,所呈現的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松散的詩歌隱喻,相反,這是對從恩培多克勒的實驗中得出的物理原理的直接應用①Benjamin Farrington,Head and Hand in Ancient Greece,London: Watts and Co.,1947,pp.11-15;Aeschylus,The Oresteia,Translated by George Thomson,New York: Alfred A.Knopf,2004.。為了詩意地描述鳥兒的翅膀在飛行中會遇到的阻力,埃斯庫羅斯借鑒了人類勞動的經驗,提到了船的槳和推動船前進的阻力。雖然這樣的例子看起來很古怪,而且如今我們對鳥的飛行有無限復雜的解釋,但重要的是,關于外部自然的基本科學原理從最早的時候就通過人類與自然界的互動(主要是人類生產)的推論產生了;用伊壁鳩魯的名言來說,這些推論當時必須“等待確認”(await confirmation)。②伊壁鳩魯以他的科學推理方法和認識論而聞名。他的著作只有一些片段是以信件或格言集的形式保存下來,但他的全部300 卷書都已失傳,僅有《自然論》(On Nature)的部分內容從赫庫蘭尼姆文獻中得以修復。然而,我們從第歐根尼·拉爾修(Diogenes Laertius)那里得到了他的《規范》(Canon)的簡要概要,這是古希臘傳統中首部獨立的認識論作品。關于科學推理方法,最完整的伊壁鳩魯學派的論述(從赫庫蘭尼姆羊皮卷中找到)來自菲洛德穆斯(Philodemus)關于方法和符號的著作。參照Epicurus,The Epicurus Reader,Translated by Brad Inwood and Lloyd P.Gerson,Indianapolis: Hackett,1994,pp.41-42;Gisela Striker,Epistemology,in Mitsis Phillip (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Epicurus and Epicureanis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pp.43-58;A.E.Taylor,Philodemus: On Methods of Inference,in Philip Howard De Lacey and Estelle Allen De Lacey (eds.),A Study in Ancient Empiricism,Philadelphia: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1941,pp.369-372。——作者注盡管我們的實驗、儀器以及我們與宇宙互動的范圍已經擴大,但我們接近人類以外的自然現象的基本概念首先來自我們自身與自然界互動的物質經驗這一事實仍然沒有改變。

恩格斯對自然辯證法的分析主要是在《反杜林論》中發展起來的,他在寫完這本書的初稿時就讀給馬克思聽(馬克思為這本書貢獻了一章以及一個關于希臘原子論者的注釋),同時還有其尚未完成的《自然辯證法》。③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253.這顯然都是臨時性的、正在進行的工作,而且并不完整。深受恩格斯唯物辯證法影響的英國社會主義科學家將其視為一部偉大的、未完成的、無止境的科學探索著作,正如貝爾納(J.D.Bernal)所指出的,這部著作遠遠超過了恩格斯同時代的科學哲學作品,包括英國的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和威廉·惠威爾(William Whewell),以及德國的朗格。④J.D.Bernal,World Without War,New York: Prometheus,1936,pp.1-2.

對于20 世紀初英國的許多重要的社會主義思想家而言——包括蘭克斯特、亞瑟·G.坦斯利(Arthur G.Tansley)、本杰明·法靈頓(Benjamin Farrington)、喬治·湯姆森(George Thomson)、貝爾納、喬瑟芬·李約瑟(Joseph Needham)、蘭斯洛特·霍格本(Lancelot Hogben)和克里斯托弗·考德威爾(Christopher Caudwell)等——一個關鍵的參照點就是伊壁鳩魯式的唯物主義,其不僅提供了一種深刻的唯物主義自然觀,而且通過偏斜概念(swerve)、偶然性的概念,被理解為一種脫離純粹機械的世界觀的運動。伊壁鳩魯哲學中的偏斜概念是馬克思在其博士論文中強調的一個重要概念,該論文于20 世紀20 年代初問世①參照《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44頁。正如伊壁鳩魯學派學者西里爾·貝利(Cyril Bailey)所指出的那樣,馬克思是第一個認識到伊壁鳩魯理論轉向的重要性的人物。參照Cyril Bailey,Karl Marx on Greek Atomism,Classical Quarterly,vol.22,no.3-4,1928,pp.205-206。馬克思在撰寫他的博士論文(以及他的七本伊壁鳩魯筆記)時借鑒了大量的手稿碎片。參照Michael Heinrich,Karl Marx and the Birth of Modern Society,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19,p.296。關于伊壁鳩魯對20 世紀30 年代至40 年代英國馬克思主義者的影響的介紹,參照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369-370。本杰明·法靈頓(Benjamin Farrington)在向英國馬克思主義科學家介紹并宣傳伊壁鳩魯的思想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參照Lancelot Hogben,Scientific Humanist,London: The Merlin Press,1998,p.105;Benjamin Farrington,Science and Politics in the Ancient World,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39;Benjamin Farrington,The Faith of Epicurus,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1967;George Thomson,The First Philosophers,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1955,pp.311-314。——作者注。英國社會主義科學家們認為這個概念與辯證的世界觀和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有關。正如李約瑟所強調的那樣,伊壁鳩魯認為自然界是由其自身產生的,同時擺脫了所有僵化的決定論②Joseph Needham,Time: The Refreshing River,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48,p.55,p.124,p.191.。

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Wissenschaft)——這個詞經常被翻譯成“科學”,但也指在系統地處理任何問題時所運用的更普遍的知識——的結果是迎來辯證自然主義的偉大復興③參照Joseph Fracchia,Dialectical Itineraries,History and Theory,vol.38,no.2,1991,pp.169-197。。這里僅僅指出諸多創新性發展中的幾項:

(1)蘭克斯特的論點是,當今時代動物和人類發生的所有重大流行病都是人類活動,尤其是資本主義活動的結果;④Ray E.Lankester,The Kingdom of Man,New York: Henry Holt,1911,pp.159-191;John Bellamy Foster,Brett Clark and Hannah Holleman,Capital and the Ecology of Disease,Monthly Review,vol.73,no.2,2021,pp.1-23.

(2)J.B.S.霍爾丹(J.B.S.Haldane)的生命物質起源理論——與蘇聯生物學家A.I.奧帕林(A.I.Oparin)的理論齊名——這一發現與對生命是如何創造地球大氣層的認識有關,亦與俄羅斯生物化學家V.I.弗納德斯基(V.I.Vernadsky)對生物圈的分析有關;⑤J.B.S.Haldane,The Science of Life,London: Pemberton,1968,pp.6-11;J.D.Bernal,The Origin of Life,New York:World Publishing,1967,pp.24-35;Richard Levins and Richard Lewontin,The Dialectical Biologist,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p.277;Vladimir I.Vernadsky,The Biosphere,Translated by David B.Langmuir,New York: Springer Verlag,1998.

(3)霍爾丹在新達爾文主義進化論中的作用,以及他根據恩格斯的著作將其與自然辯證法相結合;⑥J.B.S.Haldane,The Marxist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New York: Random House,1939;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383-398.

(4)貝爾納對自然辯證法和“否定的否定”理論的運用,即研究殘余物在影響無機/有機組織的新形式中的作用;①J.D.Bernal,Dialectical Materialism,in Hyman Levy (ed.),Aspects of Dialectical Materialism,London: Watts and Co.,1934,pp.103-104;Henri Lefebvre,Metaphilosophy,Translated by David Fernbach,London: Verso,2016,pp.301-302.

(5)李約瑟的包括自然歷史和社會歷史在內的整合層次理論或“涌現理論”(Theory of Emergence,又譯“新興理論”);②李約瑟認為,生物組織/有機體的主要特征是時間和空間上不同層次的整合。參照Joseph Needham,Time: The Refreshing River,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48,pp.233-272。——譯者注

(6)坦斯利提出了生態系統的概念,他在這方面受到了蘭克斯特早期的生態分析理論和馬克思主義數學家利維的辯證系統理論的影響;③A.G.Tansley,The Use and Abuse of Vegetational Concepts and Terms,Ecology,vol.16,no.3,1935,pp.284-307;Hyman Levy,The Universe of Science,London: Watts and Co.,1932,pp.30-32,p.117,pp.227-228.

(7)霍格本和霍爾丹對種族的遺傳基礎進行了顛覆性的科學反駁;④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337-339.

(8)霍爾丹基于其父親的研究,對大氣層中二氧化碳的積聚進行了早期的實證分析;⑤J.B.S.Haldane,Carbon Dioxide Content of Atmospheric Air,Nature,vol.137,1936,p.575;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397,pp.612-613.

(9)貝爾納在批判科學的社會關系方面發揮出主導作用;⑥J.D.Bernal,The Social Function of Science,New York: Macmillan,1939.

(10)考德威爾試圖探索藝術與科學辯證法的內在聯系;⑦Christopher Caudwell,Studies and Further Studies in a Dying Culture,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1971;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417-456.

(11)法靈頓和湯姆森對伊壁鳩魯式的唯物主義及其與馬克思主義思想發展的關系的開創性研究;

(12)貝爾納對核武器開發,以及對核武器發展如何威脅到目前形式的生命終結的處理的批判。⑧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489-496;J.D.Bernal,World Without War,New York: Prometheus,1936;J.D.Bernal,The Origin of Life,New York:World Publishing,1967,p.xvi,pp.176-182.

總體而言,所有這些思想家的作品中都飽含著對生態退化和破壞的深刻批判。

這些唯物辯證法的領軍人物在他們那個時代的科學和藝術領域中所取得的科學和文化成就(盡管后來被冷戰抹去了),不僅與他們自身相關,而且也與20 世紀50 年代“人類世”到來之際圍繞自然環境的可持續性和環境運動的興起而發生的斗爭有著直接的聯系。這些發展有助于激發左翼科學家的理論工作——如巴里·康芒納(Barry Commoner)和蕾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以及后來的斯蒂芬·杰·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理查德·萊文斯(Richard Levins)、理查德·萊沃頓(Richard Lewontin)、史蒂文·羅斯(Steven Rose)、希拉里·羅斯(Hilary Rose)和海倫娜·希恩(Helena Sheehan),再到分析學家如霍華德·韋茨金(Howard Waitzkin)、南希·克里格(Nancy Krieger)和羅布·華萊士(Rob Wallace),等等。事實上,在自然科學內部以及與自然科學相關的領域,存在著一個強大的歷史唯物主義分析傳統,而這一傳統往往超出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范疇①John Bellamy Foster,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New York and London: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502-526;John Bellamy Foster,Brett Clark and Hannah Holleman,Capital and the Ecology of Disease,Monthly Review,vol.73,no.2,2021,pp.1-23;Helena Sheehan,Marxism and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Atlantic Highlands,NJ:Humanities,1985.。

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是自20 世紀60 年代以來英國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家和歷史學家之一,他的幾句話很好地說明了這里的問題。在1968 年的《新左派評論》(New Left Review)中,安德森提到了“虛假的科學……和貝爾納的幻想”②Perry Anderson,Components of the National Culture,New Left Review,no.50,1968,pp.3-57;Compare Eric Hobsbawm,Fractured Times,London: Little,Brown,2013,pp.169-183.。不可否認的是,貝爾納是20 世紀30 年代至60 年代英國科學的領軍人物之一,而且他也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被公認為當時偉大的知識分子之一,即使有時會偏向一種蘇聯實證主義,但完全可以忽略這一點。更重要的是,安德森不得不在1983 年宣布:“人類與其陸地環境的相互作用問題(在)經典馬克思主義中基本不存在”。這便抹殺了馬克思恩格斯在這方面的貢獻,表明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對自然辯證法(以及“自然與社會辯證法”)的整個探討傳統,從嚴格意義上說,不屬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范疇③Perry Anderson,In the Track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London: Verso,1983,p.83.。其他許多思想家也采取了類似的立場,如喬治·利希特海姆(George Lichtheim)、萊謝克·柯拉柯夫斯基(Leszek Ko?akowski)、希洛姆·阿溫納里(Shlomo Avineri)、戴維·麥克萊倫(David McLellan)和特雷爾·卡弗(Terrell Carver)等,他們都試圖將恩格斯與馬克思分開,將自然辯證法與馬克思主義分開④麥克萊倫在《馬克思之后的馬克思主義》(Marxism After Marx)中反映了這種趨勢。參照David McLellan,Marxism After Marx,Boston: Houghton Miflin,1979,p.30。——作者注。

就后盧卡奇時代的馬克思主義的這種趨勢而言,存在一個共同的基礎,這與從新康德主義繼承而來并深深嵌入主流哲學傳統的假設有關,這些主流哲學傳統排斥(批判的或其他的)現實主義,以及自然辯證法的所有可能性。那么,為什么自然辯證法能夠如此有效地解開宇宙的秘密呢?原因在于,自然和社會并非不同的現實,而是共同發展的存在,其中社會不對稱地依賴于它所屬的更大的自然世界。我們對自然、對自己以及對我們在世界中的位置的認識都源于這一事實,部分受到資本主義制度對自然的異化以及由此產生的自我意識的推動。正如李約瑟所寫:

馬克思和恩格斯曾大膽地斷言,它(辯證過程)實際上發生在自然本身的演變過程中,而且毫無疑問,它發生在我們對自然的認識中,這是由于我們和我們的思想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們不能將自然看作是一系列的組織層次、一系列的辯證綜合體。從基本粒子到原子、從原子到分子、從分子到膠體聚集體、從聚集體到活細胞、從細胞到器官、從器官到動物身體、從動物身體到社會交往,這一系列的組織層次是完整的。除了能量(我們現在稱之為“物質和運動”)和不同的組織層次(或穩定的辯證綜合體)之外,建設我們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①Joseph Needham,Time: The Refreshing River,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1948,pp.14-15.

在考德威爾看來,“外部世界并沒有將辯證法強加給思想,思想也沒有將它強加給外部世界。主體與客體、自我與宇宙之間的關系本就是辯證的。當有人試圖進行形而上學的思考時,他就會自相矛盾,同時繼續辯證地生活和體驗現實”。②Christopher Caudwell,Studies and Further Studies in a Dying Culture,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1971,p.227.

法國馬克思主義者羅杰·加洛蒂(Roger Garaudy)用更直接的認識論術語來說明這一點:

說自然界存在著辯證法,就是說現實的結構和運動是這樣的:只有辯證的思想才能使現象變得可理解并使我們能夠認識它們。

這不過是一種推論,但它是建立在人類全部實踐基礎上的推論——這種推論隨著實踐的進展而不斷得到修正……

在科學發展的當前階段,從已證實的知識的總和中產生的對現實的表述,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其不僅處于不斷的發展過程中,而且也處于不斷的自我創造過程中。正是這種結構,我們稱之為“辯證法”。③Roger Garaudy,Marx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Translated by Rene Hagu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1970,p.61.

康德在《判斷力批判》(The Critique of Judgment)中指出,在處理我們感知之外的自然世界時,有必要從目的論的角度來設想它,以便對它作出一些闡述④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2,pp.50-54,pp.67-74,pp.77-86.。然而,科學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一點,雖然有時仍然以目的論的術語來表述自然界,但它更有可能采用機械的、全面的(系統理論)或辯證的術語⑤系統理論經常與辯證法重合。參照Richard Lewontin and Richard Levins,Biology Under the Influence: Dialectical Essays on Ecology, agriculture, and health,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07,pp.101-124。——作者注。其中,最后一種說法最充分地探索到了“自然界的普遍新陳代謝”,其包含著不同的整合層次——無機的和有機的、超人類的和人類的——并與人類實踐的結果相關。

四、“人類世”的辯證法

為什么這些問題在今天如此重要?為什么現在要回歸自然辯證法?這與我們自身的物質條件有關。我們的物質條件越來越受到地球生態緊急狀態和“人類世”出現的影響。“人類世”的出現始于1945 年前后的第一次核爆炸(隨后是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爆炸),這標志著人類與地球的關系發生了根本變化。因此,21 世紀的自然辯證法在很多方面都是“人類世”的辯證法。科學界將“人類世”時代指定為地質學時間尺度上的一個新紀元,盡管尚未正式確定時間,但大致可以界定在繼過去11700 年的“全新世”時代之后。在“人類世”時代,人類已經成為影響地球系統變化的主要動力。因此,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已經演變到這一步,即人類的生產活動正在在地球的生物地球化學循環中產生一種“人為裂縫”,導致跨越各種“行星邊界”(Planetary Boundaries),并標志著對地球系統中界定人類可居住氣候的關鍵閾值的突破。

氣候變化就是這樣一個閾值或“行星邊界”。從本質上講,大氣中二氧化碳的增加導致了氣候的惡化,足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甚至是地球上大多數生命的生存。其他已經跨越或正在跨越的“行星邊界”包括:海洋酸化、生物多樣性喪失(和物種滅絕)、平流層臭氧消耗、氮和磷循環中斷、土地利用變化、淡水消耗增加、大氣中的氣溶膠負載以及化學污染。①“行星邊界”(Planetary Boundaries)又稱“臨界點”(tipping point),由環境學家約翰·羅克斯特倫(Johan Rockstrom)及其團隊首次提出,目的是量化地球系統無法在穩定的“全新世”狀態下繼續運行的安全極限,即劃定一個不超過其地球極限的“人類活動安全范圍”。據此,他們確定了氣候變化等“九個行星邊界”。參照Johan Rockstrom et al.,A Safe Operating Space for Humanity,Nature,vol.461,2009,pp.472-475;Will Steffen et al.,Planetary Boundaries,Science,vol.347,no.6223,2015,pp.736-746;Richard E.Leakey and Roger Lewin,The Sixth Extinction,New York: Anchor,1996。——譯者注

這些變化的根源不僅僅是人為的(只要工業文明繼續存在,這種情況就不會逆轉),而是應該更具體地歸因于資本主義在世界范圍內的擴張。資本主義是一個面向自身內部無限增長的積累系統,并體現出對地球的最具破壞性的關系。這一點可以追溯到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斷裂”理論,其現在已經被提升至地球系統的“人為裂縫”層面。②Clive Hamilton and Jacques Grinevald,Was the Anthropocene Anticipated? The Anthropocene Review,vol.2,no.1,2015,p.67.

盡管我們已經有一個廣泛接受的“新地質時代”(New Geological Epoch)的名稱,其特點是人類經濟目前成為地球系統本身的主要地質力量。然而,我們對“新地質時代”仍然沒有確切的定義,其嵌套在“人類世”時代中,構成目前“人類世”危機的基礎。從官方角度講,就地質年代而言,我們仍然處于4200 年前的梅加拉揚時期(the Meghalayan Age),這段時期的氣候變化曾被認為導致了一些早期文明的衰落(盡管目前科學家們對此還有爭議)。但是,我們如何構想與“人類世”時代的起源相關的“新地質時代”呢?

作為專業的環境社會學家,筆者和布雷特·克拉克(Brett Clark)將“人類世”的第一個地質時代命名為“資本期”(Capitalinian)——也被地質學家卡萊斯·索里亞諾(Carles Soriano)稱作“資本主義期”(Capitalian)——代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造成的目前的地球生態緊急狀態③John Bellamy Foster and Brett Clark,The Capitalinian: The First Geological Age of the Anthropocene,Monthly Review,vol.73,no.4,2021,pp.1-16;Carles Soriano,On the Anthropocene Formalization and the Proposal by the Anthropocene Working Group,Geologica Acta,vol.18,no.18,2020,pp.1-10.。唯一的解決方案——事實上也是防止目前的生產模式帶來“人類世”滅絕(或第四紀滅絕)的唯一途徑——是人類社會超越資本主義和“資本期”,走向“人類世”中的更可持續的地質時代,我們將其命名為“共產期”(Communian)。

因此,所謂實踐的、關系的辯證法,以及歷史的辯證法,如今與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斷裂”理論中所反映的“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聯系起來。這一點現在得到了更廣泛的應用,只是在我們這個時代才真正顯現出來。在我們這個時代,整個地球的新陳代謝,或者說自然的辯證法,正受到地球系統中“人為裂縫”的影響,并已威脅到我們自身生存的方式,這讓人想起恩格斯的自然的“報復”和蘭克斯特的“大自然的報復”(Nature’s revenges)。①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59~560 頁;Ray E.Lankester,The Kingdom of Man,New York: Henry Holt,1911,pp.159-191。

重要的是要理解,資本主義時期的這場地球系統危機與長期以來的“掠奪”(expropriation)和剝削聯系在一起,共同構成了資本主義與地球和人類關系的基礎。在馬克思的語境中,“掠奪”意味著沒有對等或互惠的征用。因此,馬克思談到了“新陳代謝斷裂”背后所隱匿的對自然的“掠奪”的現實。②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79 頁。但他也指出,對土地的“掠奪”,使工人失去對最基本生產方式的控制,從而也失去對自己生活的控制。馬克思批判地稱之為“所謂原始積累”(so-called original accumulation)的時代——所謂原始積累,是因為它更多地被定義為“掠奪”而非“積累”——是一個“掠奪”的時代③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836 頁;John Bellamy Foster and Brett Clark,The Robbery of Nature: Capitalism and the Ecological Rift,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43-61。馬克思意在強調“原始掠奪”(original expropriation)而非“原始積累”(original accumulation),因為問題在于“掠奪”,而不是“積累”。參照Karl Marx,Value,Price,and Profit,in Karl Marx,Wage-Labour and Capital/Value, Price and Profit,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35,p.38。——作者注。“掠奪”不僅僅局限于對土地的竊取,還包括對人體本身的竊取。這與克拉克和筆者所提到的“物質裂縫”(corporeal rift)有關,其特征是對世界大部分人口進行種族滅絕、奴役和殖民,構成了階級剝削關系的基礎。④John Bellamy Foster and Brett Clark,The Robbery of Nature: Capitalism and the Ecological Rift,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p.78-103.

正是在資本主義剝削體系背后的廣泛的土地和人體“掠奪”邏輯,催生了“種族資本主義”(racial capitalism)的歷史。這種“掠奪”過程也表現在對婦女家庭勞動的掠奪(這導致馬克思在他那個時代批判性地將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婦女比喻為“家庭的奴隸”⑤馬克思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指出:“那種認為婦女在最初的社會里曾經是男子的奴隸的意見,是18 世紀啟蒙時代所流傳下來的最荒謬的觀念之一。”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60 頁。——譯者注),以及農業綜合企業對自給自足的工人(主要是農民)的土地的持續“掠奪”。在數字資本主義加速積累的社會中,甚至是全世界人們工作以外的休閑時間也被以各種方式加以“掠奪”。顯然,如今資本主義以各種方式參與了對整個地球及其人口的“掠奪”:這個“掠奪”系統如此廣泛,以至于人類與地球的關系,即人類生存的基礎,現在正面臨著被切斷的危險。資本主義所特有的對自然的異化和對勞動的異化最終只指向毀滅。

因此,僅僅知道“純客觀的自然辯證法”(不包括人類主體)和“純主觀的社會辯證法”(不包括自然—物理存在)是不夠的,我們今天的實踐辯證法還需要對“自然與社會辯證法”有所了解。正如理查德·列萬廷(Richard Lewontin)和萊文斯所解釋的那樣,辯證法強調的是“整體性和相互滲透性,過程大于事物本身的結構性,整體的層次性,歷史性和矛盾性”①Richard Lewontin and Richard Levins,Biology Under the Influence,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07,p.103.。

在古希臘,以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為代表的愛奧尼亞學派(Ionian)的哲學家們所關注的是物質過程的辯證法。赫拉克利特曾描述過生命的基本新陳代謝過程:

當物化為火,

火耗盡

又回到物中時,

莊稼被賣掉

以得到購買食物的錢。②Heraclitus,Fragments,Translated by Brooks Haxton,London: Penguin,2001,p.15.

與愛奧尼亞學派相反,巴門尼德(Parmenides)等埃利亞學派(Eleatics)學者——之后是柏拉圖(Plato),再之后是普羅提諾(Plotinus)——構思了一種“理念的辯證法”(dialectic of the idea,又譯“觀念的辯證法”)或理性。可以看出,黑格爾將這兩個重要學派的思想結合在一起,并在他的唯心主義哲學中借鑒了整個現代哲學和啟蒙運動的思想基礎,但更加強調作為理念或理性的辯證法。③Roy Bhaskar,Dialectic: The Pulse of Freedom,London: Verso,1993,p.2,pp.115-116;George Thomson,The First Philosophers,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1955,pp.271-295.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回歸到將物質過程視為構成一切現實的基礎,導致了關于變化和涌現的客觀辯證法,涉及自然和社會新陳代謝的過程,并最終涵蓋了人類歷史和實踐的辯證法。

這種唯物辯證法的綜合,即“自然與社會的辯證法”,如今仍然具有重大意義。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的那樣,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人類必須以革命的方式進行斗爭,不僅僅是為了推進人類自由的實現,也是為了避免由于所謂的“資本主義的致命威脅”(Capitalism’s Deadly Threat)對整個世界及其所有生命的破壞。④參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51~552 頁;Walter Baier,Eric Canepa and Haris Golemis (eds.),Capitalism’s Deadly Threat,London: The Merlin Press,2021。唯物辯證法告訴我們,當下的目標是必須創造一個生態可持續和實質平等的世界,一個促進人類可持續發展的世界。但在我們這個時代,這始于一場強加于我們的生態與社會革命。今天,爭取自由的斗爭和爭取必然性的斗爭首次在人類歷史上同時出現,開創了“要么毀滅、要么革命”的前景:要么陷入資本主義者引領我們走向深淵的境地,要么創造一個新的“共產主義時代”(the Communian 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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