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蝦與路徑依賴

郁喆雋

如今打開任何一個網絡購物平臺，消費者都會發現大量進口的冷凍黑虎蝦。然而有多少人在打開包裝的時候，會看一眼它的產地呢？據這幾年的不完全統計，網絡平臺上銷售的冷凍黑虎蝦主要來自越南和泰國等地。普通消費者在享用美食的時候，可能很少會做“食物溯源”——它是怎么來的，以及為什么從那里來？但一只黑虎蝦不遠千里來到大家的廚房，背后一定有緣由。

英國紀錄片《西蒙·里夫暢游印度洋》的第5集就將目光投向了印度洋沿岸的一個虎蝦出口大國——孟加拉國。這個位于印度和緬甸之間的國家，擁有大約550千米的海岸線。該國的海水溫度常年維持在20攝氏度以上，且海水中食料豐富，特別適合虎蝦的繁殖和生長，原本就是虎蝦的天然產地。但由于一些海域在過去幾十年里遭到過度捕撈，能夠自然捕撈到的虎蝦個頭越來越小，數量也越來越少。

由于歐美市場對虎蝦的持續需求，大量農戶從捕撈轉向了人工養殖。他們在自己的農田里挖出池塘來，引海水灌注，這樣就能進行虎蝦養殖。按照當地農戶的描述，年景好的時候，1平方米池塘可以產出100克虎蝦。10多年之前的數據顯示，孟加拉國有超過3.5萬個虎蝦養殖場。而全世界有大約40%的虎蝦來自類似的人工養殖場。

雖然池塘養殖的產量穩定，但也有風險：近年來有新聞報道，屢有不知名的病毒侵襲養殖地，導致虎蝦成批死亡。農戶猜測，這可能與水質惡化有關。于是有人將虎蝦養殖工業化，從小農經濟轉向集約生產，把育苗、養殖、加工流水線化。簡而言之，就是把各家各戶分散的池塘“收攏”進一幢幢鋼筋混凝土的廠房里……

然而此時，農戶們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池塘周圍的土地再無法恢復農作物耕種了。灌注海水后，土壤逐漸鹽堿化，而且不限于池塘范圍，周邊的土壤也會受到影響。就算將海水抽干，土壤也不再適宜耕作。換言之，從種植莊稼轉為養殖虎蝦，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所以在孟加拉國的沿海地帶，很多著名的稻米產區逐漸消失了。從捕撈到池塘養殖，再到工廠化養殖，大約就是典型的“路徑依賴”。為了短期的生計與回報，一代人在無意中毀掉了自己賴以生存的根基。

孔子在《論語·鄉黨》中提出“八不食”。當我們在餐桌上享用物美價廉的黑虎蝦時，是否也會思考當代的“不食”規范呢？抑或問一句：何不食黑虎蝦？

（不 歸摘自《書城》2024年第2期，陳玉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