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女兒的同學們要做一項公益活動——為閱讀障礙患者募捐。上個月,有家長在微信群里號召大家踴躍參加募捐演出,我勸女兒也去,她搖頭說:“我又沒才藝。”“才藝”這個詞又踩到了我的痛腳。她小的時候,可是什么都學過一陣呢。學過一年以上的,就有鋼琴、圍棋、體操、游泳、壘球和冰球,一年以下的我都數不清了,只能說包括但不限于吉他、畫畫、網球、揚琴和聲樂。
女兒學才藝之所以悉數半途而廢,基本上是因為我不得要領。我總是先用不近人情的嚴格,迅速讓她失去興趣。一旦她表示厭倦,我又信奉起尊重個性的教育原則。就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女兒已經沒有可學的了。
那些年,我們為學才藝而吵過的架,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充滿了負能量。久而久之,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認定自己缺少才華。我又不想讓她自暴自棄,于是經常濫加鼓勵,比如我會指著她的涂鴉大呼小叫:“畫得多好啊!”這時她眼里就會閃過一絲警覺:“你又想讓我上美術班了?”
記得她11歲那年,我們還正式談過一次。那時候她已經懂事多了,也覺得女孩子會彈鋼琴挺好的,但是又擔心起步太晚,跟學齡前兒童一起去考初級很尷尬。我立刻表示:“只要你想學,考不考級無所謂。”但我又想:不考級,我怎么知道你學成什么樣啊?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添了一句:“決心一旦下定,你就必須堅持到18歲。”
她趕緊說:“還是算了吧。”我說:“要不,你就跟我學寫作吧。”無須添置什么家當,也無須到外面聘請老師,并且門檻低,退出流程也比較簡單。
這當然是玩笑。寫作是學校里的一門功課,有老師教就夠了。只有一次例外。那是我們在加拿大的時候,學校選了幾個人參加征文比賽,其中有她。因為不是作業,老師不負責批改,于是我自告奮勇地提出要幫她看看,看完之后還毫無保留地提出了修改意見。她改完一遍,我仍不滿意,還要教導她:“好文章是一遍一遍改出來的。”
第二天女兒放學回家,我問她:“交給老師了嗎?”她說:“忘帶了。”我挺生氣。第三天,她又忘帶了。第四天我親眼看著她把作文放進書包,但那天——據她說——老師沒來。我知道我又把事情搞砸了。從此以后,對她寫作上的事我也不聞不問了。
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前幾天,我們談起申請大學的事,她也意識到缺乏課外活動是她的短板。我說:“第一,現在想學什么都不晚;第二,如果實在不愿意學,只好揚長避短,比如參與年鑒、校刊的工作。”她立刻說:“哦,這個我行。”口氣還挺淡定,令我欣慰。
然后我想,這里面一定有我的功勞。證據就是,每次我對她的語言表達能力表示贊賞時,我先生就會眉頭緊皺著說:“你怎么又把孩子往那條道上引?”
誰都禁不住夸,但我不曾刻意用夸贊來引導她。我要是有那本事,一定首選把她夸成工程師、教授、醫生、律師(排名不分先后)。真實情況是,低情商家長如我,到目前為止沒能實現一個主動教育的目標。好在我們的互動中一直有一個亮點,那就是在語言方面我能享受發現的樂趣,而她常能提供這樣的樂趣。
記得她9歲的一個晚上,她告訴我她要在睡前做一件事,并且連用了4個英文單詞來形容這件事。經解釋,我才明白這是“大吃大喝”的不同說法。這件事我跟很多朋友講過,當然用的是調侃的語氣:“我們家那熊孩子呀,連睡覺前下樓吃塊餅干,都能給描述成宴飲之樂。”
她一定能聽出我對她語言能力的贊賞是真實的、具體的、暫時超越了功利心的,絕對不同于虛偽地、抽象地、別有用心地夸她畫得好。
時至今日,我對學習才藝也看得比較開了。如果時間能倒流,我一定會在她剛入門時態度更柔和一些,在她遇到瓶頸時態度更強硬一些,而不是恰恰反過來。因為我現在意識到:學才藝的目的并不僅僅是獲得那項技能,更重要的是體驗并實現“堅持”這一壯舉。如果我們當初能在前述十幾個項目中好歹挑一個,堅持到現在,一來能收獲一項技能,二來也能培養習慣、塑造性格。而沒有良好的工作習慣和完成能力,是我現在對她最大的擔心。
前幾天,由募捐演出談到才藝問題,我問她:“假如時間倒流,你覺得你能堅持學習哪一個項目呢?”她說:“當然是體操。當年我要接著練,是你不讓。”
我不讓?怎么可能?她言之鑿鑿地說:“你說我將來會長到1.75米,學體操沒前途。”
我有那么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嗎?但話說回來,這邏輯倒真挺像是我的。除非,她已學會塑造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了。
(心香一瓣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成長是孩子自己的旅程》一書,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