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目珍
從地理的角度言,新疆是一個十分獨到的場域。無論自然風光、人文風情還是歷史的氣韻,都令人神往不已。因此,當一個人踏上這樣的熱土,無限的遐想必然紛至沓來。這“遐想”可以展現自然的崇高,可以推演歷史的蒼茫,也可以鼓蕩出對命運的對抗。尤其是一個詩人,身處這樣宏大的命運場中,當情感受到古老而又原始的洪荒沖擊時,他很難掩飾住自己的表達欲。于是他便順理成章地求助于詩這種最適合用來再現、命名、思考或描述的文體,來表達他內心當中那些神秘的情致了。
吳港元首先將他的經驗對象瞄準了萬物。這是他在新疆地域所“見”到的最自然也最重要的內容之一。然而他并不滿足于客觀的敘述,也不是僅僅將內心受到的震動呈現給外人看,而是注重將內心融于大千世界的感觸訴諸詩中。身處寥廓的疆域內,一個人的渺小很容易讓人滋生出彷徨的意識,然而吳港元沒有墮入這樣的陷阱,相反,他試圖成為萬物之一種,試圖與萬物融合,與萬物并存。比如在《玉其塔什見》中,他祈禱“來生,讓我降生在草原上,成為廣闊,成為綠色,成為草原的柔軟”;在《瑪納斯見》中,他“已經做好成為一棵樹的準備,理解沙漠、雪山、戈壁,并成為它們的摯友。”在《黑孜葦見》中,他企圖“在庫孜洪河,和萬物相愛,直到死亡,直到變成黑孜葦的一棵樹,一顆石子。”吳港元的這種詩學思想,帶著道家“天人合一”的理想成分。在物欲橫流的當今時代,這是一種非常難能可貴的詩學品質。
吳港元還在詩歌中表現出對歷史以及個人命運的深沉思考。在《準噶爾盆地見》中,詩人想象在公元后二千年的今天,“在一場大雪中,與大漢帝國持節的使臣”進行了一場穿越歷史的“凝視”。在這場對視中,詩人遙想被封藏的歷史過往,通過共情的方式意識到時間雖然無情流淌,然而“我們從未離開,也從未走遠”。在《可克達拉見》中,詩人走進“察合臺汗國王宮故地”則產生出另一種意識:“一千年前的人與事早已如煙,一千年前的明月依舊高高在上。”前者透過歷史遺跡的存在(空間同在),體味到人未走遠;后者則透過物是人非(時間隔離),聯想到明月依舊。這是切入思考的兩種不同方式。觀點看似矛盾,但最終達到了深刻的統一。當然,一個詩人不能僅看到宏大的東西,歷史固然重要,個我的命運亦是詩人撬動詩歌之門的重要手柄。在《喀依拉克村見》中,詩人透過個人經歷認識到“生活在很早的時候”也扼住“命運的喉嚨”。這是對命運無法改變的一種哀傷,而最終“唯有斧頭可以堵住傷口,唯有大雪才能覆蓋大雪”的表達,將這種哀傷推到了情感的極致。
從寫作的理路看,吳港元的書寫帶有明顯的向內性。這是詩歌生成的一種機制。正如英國詩學教授布拉德雷所說:“詩人的興趣中心是內向的,那是對情感、思想和意志的興趣,而不是對場景、事件和情節的興趣……”吳港元正是將創造對準了情感、思想和意志這三大要素,在詩歌藝術向詩人提出的勇敢——“獨自置身戈壁,或雪中,承受荒涼,或遼闊”——中建構著他所理解的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