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不惑
記憶,是不會出錯的。因為用心記下來的,才是屬于自己的記憶。今天的我也在為未來的我創造著記憶。當我每翻閱一次記憶,那有著朱砂似的紅的木棉,便把回憶渲染得濃墨重彩,那重重墜地的聲響,不絕于耳。
注意到木棉,是在那年的三月,那時我讀初三。那株不算高大的木棉就長在教室的門口。它輕易就抓住了我的視線,那光禿禿的樹枝上兀地綻放著紅色。在略帶寒意的春風里,我的目光總是會不自覺地在那紅色上停留。
最后見那株木棉,是拍畢業照那天。半個月后拿到了畢業照,幸而最高的那位男生沒有擋住那株木棉,在綠色的校服中,它依舊紅得很艷,唯一的紅。
高中不大的校園里也立著一株木棉,就在禮堂旁邊。
每個星期一我們要穿著藍色的校服去參加升國旗儀式。浩浩蕩蕩的隊伍從禮堂與木棉的中間穿過,像藍天倒映下一條清澈的河流,潺潺流動。木棉花的紅便躺在這河流里。這畫面是如此靈動、和諧,以至于它住進了我的心里。
畢業后的好幾個月里,我夢里總是浮現這樣的畫面:我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望著那條長長的藍色隊伍,離我越來越遠。我想,我可能落下了,但卻始終邁不開步子。費盡全身力氣追下去,卻發現我只到了木棉樹下。木棉花還在不停地落,我分明聽到的是花墜落到水里的聲響,但那條河流已經不知流向何處。
時間過去了,連同我想抓住的東西一起沒入時間的長河里。這時,我才了解了木棉的花語:珍惜身邊的人!

可是,珍惜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無論有沒有擁有它。
高考失利后,我沒有勇氣選擇復讀,而是來到粵東一所偏遠的大專。弟弟送我到學校,看著狹窄的六人宿舍,對我說:“和我想象的大學宿舍不一樣。”
是啊,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這是新的開始,渾渾噩噩的開始。
第二年春天,在校門口等公交時,忽地一朵木棉花砸中了我的傘。
它們又開花了。
撐傘,站在樹下時,我能聽見花告別樹梢的聲音,然后開始自己的旅程——回到地面。所謂歸根,大概就是如此。
在那個春天里,我常常站在樹下不想離開,撿起那一朵朵出現在我生命里的木棉。
珍惜身邊的人?我想不只如此吧,生命里有許多事情都需要我們去珍惜,因為生命只有一次啊。
我把其中一片木棉花瓣裝進我備考本科的筆記本里。于是,在默默備考的日子里,抬頭是不變的藍色天空,低頭是紅得熱烈的花片。我早就打聽到,我要報考的那所本科院校里也有木棉。
“讀書不覺春已深”,不知不覺中結束了我的讀書生涯,開啟了人生奮進的另一個征程。此時,我已是一名人民教師。某天傍晚,從學校辦公室出來,一個學生捏著好幾簇棉絮在我面前揚了揚,我一口氣吹開了它們。木棉開盡絮飛天,竟若初雪落滿園。在棉絮漫天飛舞的瞬間,我恍惚覺得時光倒流到我少年時和同學一起追逐棉絮的那天。
木棉之上,是斗轉星移的時空;木棉樹下,我依舊是那個學著珍惜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