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涵
衛生間亮著溫暖的燈,里面傳出嘩嘩的流水聲,我沉默地站在門口。
“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彈到墻上。隨即傳來了母親的訓斥聲,她站在門口,頭發如蓬草般凌亂,依稀可見幾根白發。
“媽,你別生氣了!我也是不小心刮傷弟弟的……”
“不小心?要是割到了大動脈怎么辦?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真要是故意的,也是因為你們偏心!”
母親剛想反駁,我就疾步走入房中鎖上房門,低聲啜泣起來。
那四年間,類似這樣的場景經常上演。我與母親的關系如同火柴,稍有摩擦即會迸出火星兒。
有時我也會羨慕地看著弟弟與母親嬉笑著抱作一團,暗暗地渴求著這份本應也屬于我的溫暖,卻又像刺猬一樣支棱起全身的刺,不透露一絲一毫內心的渴望。我們是如此陌生。母親總是覺得大的應當讓著小的,可我不這么認為。難道早出生幾年就得忍氣吞聲?憑什么?!我憤憤地想。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我和弟弟漸漸長大。當弟弟追著我喊我姐姐,露出可愛的笑臉時,我開始慢慢地接納他了,不再介懷于那份“本應也屬于我的溫暖”,亦不再幼稚而執拗。每當和弟弟相處時,我總感覺母親眼里的溫柔不只是給弟弟的。是錯覺嗎?我不知道。
我們開始慢慢靠近彼此,感受溫暖。我們開始真正對話,她不再是那個市儈易怒的婦人,我也不再是那個刁鉆古怪的女孩。我對她說我想如飛鳥一般自由地翱翔,去看世界上所有的風光。她說她寧愿我像烏龜一樣,安穩、平靜而悠長地度過一生。說這話時,她的筆尖正在紙上劃過,留下一條又一條圓潤飽滿的弧線。
母親是一名美術老師,我總是看著她備課到深夜。有時夜里醒來,會見到她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喚她睡覺,她總是不肯,一副無奈的樣子。我打著哈欠問她為什么做這么久,她不答,良久方道:“掙錢給你花。”
一瞬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在夜里劃出一條痕,鼻子莫名地酸了。
我和弟弟身體都不太好,外公外婆也因年老而生出了各種疾病。母親總是在各大醫院奔波:掛號、取藥、陪床,在手術間外等候。她的耐心有限,精力有限,可我的身體卻總是不能體諒母親,反而在她最忙最累時生病。我不知那段日子她是如何挨過來的。后來才知道,她為了外婆的胃病整夜整夜地失眠,掉了好多頭發。我的眼淚就這樣不設防地掉下來,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哭。當時怎么就哭了呢?突然地,我們不再陌生了。
十四年很短,十四年也很長,我們慢慢地從陌生到了解,再到真正熟悉。日夜更替間,我們的心不斷被拉近,真正貼近了彼此的靈魂。雖然我欲為飛鳥,她卻盼我成為“烏龜”,好在我們都終于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衛生間里亮著溫暖的燈光,門靜靜地敞開著,我在為母親吹頭發。已過不惑之年的母親白發漸漸增多,根根分明地立于黑發之中,分外顯眼。我笑問:“白頭發怎么這么多啊?”母親沉默著,又嘆了口氣,說:“還不都是被你氣的!”
鏡子里我們相視而笑。母親的影像與若干年前重合,亦幻亦真。
(指導教師:郭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