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欣悅
(一)
點點繁星,映在一個孩子興奮的眼里。
此刻,他正倚著臺階,仰著頭,望著迷蒙的夜空。星星的影兒,在柔柔的水波里被打碎,散落一湖銀光。
“平安!”遠處傳來一聲洪亮的呼喚,他知道,是爹回來了。他剛站起身,爹已大步走到了他面前,依舊是那瘦削的身影,寬闊的背,亂蓬蓬的頭發,深陷的眼窩,但似乎又增添了幾分愁悶。他趕緊幫著爹把漁網拖進家里去。屋里,火苗有氣無力地跳動著,屋內幾乎和外面一樣清冷。
爹端著那碗糟糠飯,悶聲不響地吃著。平安看出來了,今天又沒什么收獲。他想說幾句安慰一下爹,又不知該怎么開口,索性放下碗,靠在椅子上,凝望著窗外。
“明兒不上學,你跟著我去捕魚吧。”爹突然吐出了這句話。
“嗯。”平安點點頭,他的心里就像一池平靜的湖水,絲毫不起波瀾。這沒什么可說的,他是漁民的兒子,他的家就在海邊,他一出門看到的就是海,一望無垠的海,他日日夜夜聽的是海浪拍打海岸的“嘩嘩”聲,就連他呼吸的空氣中,也充溢著海洋那清新又帶著腥氣的氣味。他知道,他的未來也將屬于海。
他沒注意到的是,爹站在他身后,一臉歉疚地看著他。平安的娘早逝,家里貧困,村子又地處偏僻……還能有什么出路呢?唉,這就是漁民的命啊……終于,爹淡淡地說了一句:“平安,睡覺去吧。”
平安走進房間時,從窗戶瞥見了一眼星空,他的心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惆悵。
(二)
海鷗撲扇著翅膀,朝著如同秋日的柿子一般火紅的太陽飛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厚厚的云層中。夕陽下,一艘小漁船,蘸滿了金黃的顏料。
平安正幫著爹將網拖上來,他熟練地挑揀著魚,將它們按種類分好。幾年過去了,現在的平安,已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應該說更像是一個老練的漁夫。瞧吧,他那沾滿淤泥的靴子、身上已洗得褪了色的灰衣,都與這個瘦瘦高高的少年顯得極不相稱。
撒網,起網。冰涼的水珠迸到他的衣上、臉上、頭發間。他們一直忙到青山徹底吞下太陽才回家。
爹搖著槳,平安坐在船的另一頭。現在他除了去學校讀書,就是來給爹打下手。爹總是那么心平氣和,只有在沒有收獲的時候,他才會變得浮躁不安。但平安不一樣,他從心底里討厭捕魚。他討厭拖著破舊的網,他討厭成天和一堆堆散發腥氣的魚待在一起,他更討厭漁民和魚販子們總是因為幾條魚而互相破口大罵……他無比珍惜學校里的讀書生活,他勤奮、刻苦,每天頂著魚肚白的天,第一個沖進空曠的校園,又總是最后一個走,磨磨蹭蹭地離開。學校里的一切,都讓他無比眷戀。
快到家時,幾顆星躍入了蒼茫的夜,平安仰頭癡迷地看著,因為星空是最公正的,它們從不會因為自己是窮人,而減弱一絲光芒。
(三)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
平安捧著老師送給他的詩集,一遍又一遍地輕讀著。他從沒得到過這樣一本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書。
他心里的某種情感,被書里的詩句深深地觸動了。那是他勤奮苦學時的情感,那是他看星星時的情感。詩,是一只金色的鳥,能載著他飛向遠方……
“平安!”父親在門外怒吼,“你還在磨蹭什么!”平安輕輕放下詩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向門口。不遠處,是那艘熟悉的小漁船。他輕盈地躍上船,沒有惱火。他只是望著那海天相吻的弧線。因為他明白了,他追求的風景,不在這里,而在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