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宋佳彬 吳順煌 黃迎虹



[關鍵詞]外國直接投資;移民力度;韓國;印度;中國
[中圖分類號]F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24)02-054-10
[作者簡介]1.宋佳彬,女,韓國人,中山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韓印經貿關系;(珠海 519082)2.吳順煌,中山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印經貿關系和中印哲學對比;(廣州 510275)3.黃迎虹,海南師范大學區域國別研究院、南盟國家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印社會經濟發展比較和中印關系。(海口 571158)
在東亞經濟體的發展過程當中,先發國家對后發國家的外國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FDI)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中韓而言,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對兩國經濟發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中韓經濟結構互補,中國作為一個后發國家,利用了韓國的先發經驗、先進技術和充足資本推動本國經濟的發展;韓國作為一個外向型經濟體,則在中國獲得了廉價的勞動力、完善的基礎設施、成熟的產業鏈配套和廣大的市場空間。中韓這種發展經驗成為印度學習的對象,如何吸引東亞資本以發展本國制造業成為印度對外政策的重要考量。印度人口規模與中國相當,經濟增長潛力大,有成為“下一個中國”的潛質。美國針對中國發動“脫鉤”或“去風險”策略[1]在某種程度上把印度推上一個新的國際舞臺,使它成為了全球價值鏈重組的一個重要目的地。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不禁會問——韓國對華直接投資會不會出現放緩,并轉而流向印度?這是一個值得認真探討的話題,它可能會影響中韓經濟的未來合作,也會對東亞經濟格局的變動產生深遠影響。
韓國對華直接投資早于對印直接投資,前者在規模上遠超后者。不過,受地緣政治的影響,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的前景存在一定的變數。作為一個后發于中國的規模經濟體,印度對韓國投資者的吸引力日益增強。韓印兩國經濟結構互補,政策相向而行,經濟合作已取得一定的成果,進一步加強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呼聲較高。未來韓國外國直接投資(FDI)是否會由中國向印度轉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本文將從“移民力度”視角就此問題進行探討。選擇移民力度作為視角是因為韓國移民的流動與韓國對中印兩國直接投資關聯密切,它成為衡量FDI發展趨勢的重要變量。在中印兩國的韓國移民主要由外派員工和經商者群體構成,是韓資企業的主要操盤手,相當程度上決定著韓國FDI的成效與發展。這些韓國移民并不以長期居住為目的,他們頻繁橫跨韓國與中印之間,被母公司外派至海外擔任高管或技術骨干,承擔著韓資企業的實際經營管理職權。同時,隨著這個群體的擴大,他們會形成具有一定影響力的社會網絡,并通過不斷吸引更多韓國人的加入而進一步擴大影響力,引導FDI的發展a。因此,以移民作為一個重要變量去研究FDI是相關研究不可或缺的一環,它提供了新的觀察視角,以及更加周全的應對問題的策略。
格洛茲尼克(Peter Groznik)發現,在轉型國家和新興國家當中,國際移民的流入不僅是FDI流入的先行指標,而且還是FDI流入的“格蘭杰原因(Granger cause)”[2](16),本文稱這種關系為“引領”關系,即國際移民引領著FDI的流入。基于這個理論背景,本文將進一步開展韓國對中印兩國移民力度的比較研究,從而對韓國FDI在兩國的發展趨勢作出判斷。本文主要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對前人的研究文獻進行回顧;第二部分通過實證分析,以提示韓國對中印的移民引領著韓國對兩國的直接投資;第三部分展開韓國對華和對印移民力度的對比分析,揭示韓國對印移民力度相較于中國力度不足,影響到韓國FDI向印度的進一步流入;第四部分是結論。
一、文獻回顧
(一)國際移民與FDI關系研究
總體來說,國際移民對FDI活動產生了一種外部性(diaspora externality)[3](1-2)影響,他們在FDI活動當中具有消除信息不對稱的作用,且可以對FDI流動起到催化作用。當前關于國際移民和FDI的關系聚焦于貿易流(trade flows)、資本流(capital flows)和移民流(或稱勞動力流)(immigration/labour flows)三者的關系。新古典貿易理論認為,貿易流、資本流和移民流三者間構成一種替代性(substitutes)關系,即在某個變量不變的情況下,另一個變量的增長會導致第三個變量的下降[4](3)。不過有些實證研究卻揭示出相反的結論,即國際移民增長對國際貿易的增長和FDI的流動都可以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5][239],特別是技術移民對FDI流向其祖籍國會起到顯著的作用。在韓國移民與FDI關系方面,伯格斯坦(C. Fred Bergsten)等人重點討論了在全球經濟時代韓國移民對祖籍國和移居國的經濟影響。特別在FDI方面,某幾位韓國移民企業家對韓國FDI流入做出了顯著的貢獻[6](22-23)。
不過,前人的研究聚焦于具有相當歷史積淀和人口規模的國際移民對祖籍國FDI流入方面產生的積極影響,關于新進移民的流入對移居國FDI流入影響研究較少。格洛茲尼克對全球21個發達國家、13個轉型國家和14個新興國家的移民流和資本流進行實證分析后發現了一個普遍規律:在轉型國家和新興國家當中,國際移民引領著FDI的流入[2](16)。轉型國家和新興國家的國際移民以新進移民為核心,此研究給本文提供了一個理論支撐。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如下:第一,當一家公司尋求在國外投資時,通常會派遣本國公民來經營這些外資企業,這些人會在投資到位之前抵達移居國;第二,移民作為一個信息渠道,成為企業家進行FDI活動的催化劑;第三,對外移民和對外資本類似于勞動力和資本出口的雙重稀缺(dual scarcity)現象,兩者構成正相關性。[2](23)可惜的是,格洛茲尼克討論的是某國總移民流和總FDI流之間的關系,沒有涉及對單一方向流動的研究,其采用的數據中也沒有中印兩國的數據。本文將對韓國對中印的移民與其對兩國直接投資的關系進行個案研究,可視為對上述理論的補充。
(二)韓國對中印兩國直接投資研究
在韓國對華直接投資方面,孫宇區分了1988-2018年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四個階段和五個特點,并把中美經貿摩擦和地緣政治因素當作是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的核心影響因素。作者也注意到越南正在以其獨特的優勢吸引韓國FDI,呈現快速的增長趨勢,與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增長平緩形成對比[7](42-45);劉宇則區分了1992-2022年的三個階段和五個特點,也注意到中韓關系和地緣政治的負面影響以及越南對韓國FDI的吸引力[8](95-98)。值得注意的是,劉宇所采納的FDI數據后來發生了較大的更新a,使得2021年的結論出現反轉,地緣政治的影響使韓國對華直接投資非但沒有下降,反而出現新的顯著增長。以上研究都沒有提及印度,這可能與印度吸納韓國FDI的規模不突出有關。沙胡(Pravakar Sahoo)等人分析了1991-2007年韓國對印直接投資數據,發現韓國FDI在印度的地位并不顯著,在2000年以后還出現了下降,與兩國經貿互補的潛力不相稱[9](19-20)。吉爾(Anita Gill)從兩國政策、總體規模和驅動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發現韓國對印直接投資在2000-2012財年增長了10倍,不過總體規模依然不大,只排在印度吸引FDI來源國的第13位。韓國FDI主要流向的新興國家是中國和越南,而非印度。不過韓國FDI流出政策和印度吸納FDI政策優勢互補,印度廉價的勞動力和龐大的市場對韓國企業有較強的吸引力,如果投資障礙得以清除的話,韓國對印直接投資還是有望獲得更快增長[10](104-105)。實際上,韓印雙方都有意愿去加強經貿合作,師學偉認為,經濟上的共贏和戰略上的共識推動著韓印關系快速發展[11](12-13)。
前人的研究展現出如下概況:韓國對華直接投資規模遠超對印投資規模,在近幾年也沒有出現明顯下降,反而受益于芯片行業的新增投資而有所增長。但是受地緣政治影響,韓國對華直接投資也有向他國轉移的風險。目前看來越南獲得了較多的新增韓國FDI,但由于印度經濟體量更大,韓印兩國經濟結構互補,雙方合作起點低,合作意愿強,合作空間較大,因此未來也有突破的潛力。鑒于國際移民與FDI的正相關性,本文將在上述韓國對中印兩國直接投資概況的背景下,以移民力度為視角就韓國對兩國的直接投資進行比較分析,進而去回答本文所提出的問題——韓國對華直接投資會不會轉移至印度。
二、韓國移民引領韓國對中印的直接投資
(一)韓國對華移民引領韓國對華直接投資
韓國是中國重要的FDI來源國,截至2018年底,韓國累計在華FDI存量為770.4億美元,僅次于日本、新加坡、美國,排在外資來源國第4位;中國是韓國重要的FDI目的國,1988年至2018年底,韓國流入中國FDI總額為649億美元,這是同期韓國FDI流出總額的14.36%[7](42)。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發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起步階段,從改革開放至2000年。低起點和廉價勞動力是此階段韓國FDI進入中國的驅動因素,其總體規模不大,以中小企業為主導。第二,發展階段,從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WTO)至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由于中國大幅度融入全球價值鏈,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在2007年達到頂點。投資的技術含量上升,大企業的投資規模超過中小企業。第三,成熟階段,從2009年至今。中國于2010年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人均GDP于2022年超過世界平均水平,中國市場變得成熟,韓國FDI轉向龐大的中國消費市場。投資走向穩定,并伴隨著地緣政治因素而出現波動。
韓國對華移民與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密切相關。首先,韓國對華移民規模龐大。中韓經貿啟動以來,大量韓國人前往中國尋找經濟機會,他們被外派到中國工作或尋找經商機會。根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在華居住兩年以上外籍人士中,韓國人排在第1位,達到12萬人[12];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顯示,在華居住韓國人下降至6萬人左右,但仍然排在第3位[13]。根據韓國外交部(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MoFA)的統計,2009-2021年逗留或居住在中國的韓國人在25萬-40萬之間[14],中國是韓國人前三大移居目的國①。其次,韓國對華移民的形成和分布與FDI的形成和分布密切相關。一方面,如圖1所示,在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的發展階段,韓國人對華移民獲得同步的高速增長,在成熟階段則出現了緩慢下滑。另一方面,隨著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在不同階段表現出不同特征,韓國對華移民也出現了不同類型的聚集和分布。在起步階段,韓國FDI主要集中在山東省、北京市和遼寧省、天津市、江蘇省和上海市等距離韓國較近的區域,并以中小企業為主導[8](96)。這個時期在華韓國移民只有幾千人的規模(見圖1),增長緩慢,分布分散,只在北京出現小型的韓國人聚集區。[15](41)在發展階段,FDI出現從北向南移動的趨勢。中型企業投資帶動了區域聚集現象[8](98)。在這期間,韓國對華移民形成了“居住—經濟”聚居區,如青島市及周邊鄉鎮的“韓味”產業集群,北京的“韓國城”[15](41),廣州的“韓國村”[16](53)。在FDI的穩定階段,韓國對華移民再次趨向分散,并在2008年(次貸危機)、2016年(“薩德”事件)和2020年(新冠疫情)出現三次明顯退潮(如圖1)。此階段的FDI重心進一步轉移到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并向中國內陸擴散。但受到地緣政治影響,FDI在某些年份出現對外轉移跡象[8](97)。
韓國對華移民與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的正相關性實際是全球移民流動和資本流動的一個普遍化現象。如前文所述,在轉型國家和新興國家中,國際移民引領著FDI的流入。首先,如圖1所示,在發展階段,韓國對華移民的增長明顯前置于FDI的增長。在起步階段,韓國對華移民在后期才出現對FDI明顯的引領作用,這可能是前期投資規模較小的緣故,還沒呈現強因果性。其次,在成熟階段,前半部分時期韓國對華移民和FDI處于相同的平穩趨勢,但在2017年后兩者出現明顯的背離,韓國對華移民緩慢下降,但FDI卻再次顯著增長。這與突如其來的芯片行業投資有關,假如去除這個特殊因素,韓國對華移民引領著FDI流入的現象依然明顯。
(二)韓國對印移民引領韓國對印直接投資
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規模遠不及其對華投資規模,其5年累積流量在2021年達到了最高級別——25億美元(見圖2),而韓國對華直接投資5年累積流量自2007年以來一直高于150億美元,在2021年甚至突破了600億美元(見圖1)。出現這種差距的首要原因是印度發展相對中國的滯后性,但從另一方面來講,正是這種差距給韓國FDI進入印度保留了較大的想象空間。
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經歷了1991-2008年的起步階段和2009-2021年的發展階段①[17]。1991年印度開啟經濟改革,1993年韓國由文人選舉政府制定外向型經濟戰略,兩國拉開經濟合作序幕。1996年初,韓印簽署《雙邊投資保護促進協定》(Bilateral Investment Promotion/Protection Agreement, BIPA),掀起韓國企業進入印度的小熱潮。大宇集團、現代汽車、LG電子和三星電子等韓國大企業都于此時進入印度市場。[18](68)這個時期的韓國企業在印度的本土化做得有聲有色,并形成了一定程度的產業集群。[19](411)
2009年兩國簽署《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CEPA)[20],雙邊經貿合作邁入新臺階,并標志著韓國對印直接投資進入發展階段。韓印貿易總量在這段時間突破200億美元關口,并宣稱到2030年要提高到500億美元的水平。[21]然而,這種突破是以印度對韓國的貿易逆差擴大為代價的。2006年,韓國對印貿易順差猛增至25億美元,占韓國當年全部貿易順差的10.8%,占對印出口額的56.8%。[18](169-170)受到他國進口產品的競爭,也為了平衡貿易逆差,韓國開始加大對印度的直接投資,如圖2所示,2007年之后韓國對印直接投資開始進入新一輪的快速增長。
雖然韓國對印直接投資在快速發展,但因其規模較小,也決定了韓國對印移民的規模相對有限。如表1所示,當在華韓國人超過10萬人規模時,在印韓國人依然停留在有限的1000多人。不過正是由于數量少,反而呈現出在印韓國移民與韓國FDI之間更加緊密的關系。首先,韓國對印移民的形成和分布情況與韓國FDI的形成與分布密切相關。如圖2所示,一方面,韓國對印度直接投資在持續增長的同時,也出現了韓國對印度移民的持續增長。印度的韓國移民自1996年開始顯著增加,這與起步階段的投資小熱潮相呼應。當韓國企業在印度取得一定積累后,新投資在2007年再次井噴。相應地,在印韓國移民人數從1000多人的規模增加到7000多人,并持續穩步增長,最終穩定在10000人左右;另一方面,韓國對印移民的分布與韓國FDI形成的產業集群重疊。如表2所示,由大企業主導的韓國FDI主要集聚于印度首都地區(National Capital Region, NCR)、金奈(Chennai)、班加羅爾(Bangalore)、孟買(Mumbai)和浦那(Pune)等經濟帶,占到韓資企業總數的98%。在這些集群區域,韓國移民人數占全印韓國移民數的90%。其次,在印韓國移民主要由外派員工和經商者群體構成。在印韓國移民主要由一般滯留者①構成,他們持有醫療簽證、研究簽證、就業簽證、傳教士簽證、項目簽證和停留超過180天的商務簽證②[22]。在這些簽證類型中,醫療簽證和研究簽證的比例很小[23];韓國傳教士獲得簽證面臨困難,并且面臨被驅逐的風險[24](41-47),所以比例也很小。因此,大多數韓國移民持有就業簽證、項目簽證和商務簽證,他們被印度旅游部(Ministry of Tourism, MoT)歸入到商務和專業訪客類別,是絕大多數群體[23],他們就是外派員工和經商者群體。
韓國對印移民與韓國FDI密切相關也驗證了國際移民引領著FDI流入這個規律。如圖2所示,自1997年以來,韓國對印移民增長一直和韓國FDI增長保持同一趨勢,兩者形成正相關關系;雖然1997-2003年并沒有出現移民增長引領FDI流入的趨勢,但2004年之后則明顯看到這種引領關系。前期階段的移民人數和投資金額都相當有限,可能無法形成普遍性,但當印度規模和投資規模達到一定數量之后,這種引領關系則比較明顯。
三、移民力度不足阻礙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發展
(一)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不足
雖然從絕對規模來看,韓國對印直接投資遠不及其對華投資,但是在當下地緣政治格局劇烈變動的情境下,印度有利的地緣政治環境及其市場潛力吸引著韓國企業家的眼球。印度會不會成為韓國FDI下一個熱門流入地,甚至使韓國FDI從中國向印度轉移,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在韓國移民引領著韓國對中印兩國直接投資的背景下,本文將以移民力度為視角對此問題進行探討。移民力度指的是在單位FDI下,韓國人移民中印兩國的程度如何。它是一個與FDI相關的概念,同時也是一個相對概念,具體而言,移民力度(Diaspora Power against FDI, DP)指的是某投資來源國o在投資目的國a的移民數量x和其某時間段t在a國累計直接投資金額y的比值,即:
為了進行橫向對比,本文進一步構建一個移民力度指數,定義如下:
移民力度指數(Diaspora Power against FDI Index, DPI)指的是以投資來源國o對投資目的國r的DPor為參照,計算出投資來源國o對其他投資目的國a的DPoa值與DPor值的比值,即:
DPI作為一項指標,用來衡量o國對a國相對于r國在單位FDI下移民力度的強弱。如果DPIoa值大于1,則表示o國對投資目的國a的移民力度與參照目的國r相比較強,等于1則相等,小于1則較弱。
接下來借助“公式二”,以中國(c)作為韓國(k)FDI的參照目的國與另一個目的國印度(i)進行對比。另外,由于越南是中印兩國吸引韓國FDI的有力競爭者,因此也增加目的國越南(v)進行對比,以呈現出三國移民力度的區別。最終計算的DPI對比結果見表3:
由表3可見,第一,DPIkit在不同時間段(t1、t2和t3)的數值都小于0.40。這說明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都不足中國的一半。同時,由于DPIkit自t1、t2至t3數值從0.40依次遞減至0.30,這表示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不但比中國弱,還呈現出進一步變弱的趨勢。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移民力度變弱的現象是在近期印度作為全球價值鏈重組的熱門目的地這種呼聲的背景下產生的。除此之外,中國的DPI實際上還要進一步向上調整。因為龐大的中國朝鮮族為韓資企業提供勞動力補充,使得韓國企業可以減少外派員工的數量[25](3333-3332);同時,韓國企業在華經營投資日趨成熟并轉向高科技行業,對外派員工的依賴進一步減少。第二,DPIkvt在t1和t2這兩個時間段的值都超過了1,這說明韓國對越南移民力度比中國大。值得注意的是,DPIkvt在t3卻出現較大的下降(0.79),這表明韓國對越南的移民力度同中國比由強轉弱。出現這個現象是因為2021年韓國對越直接投資出現了顯著的下降,而對華直接投資卻異常增長。第三,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無論在何時都比不上越南,但也呈現出追趕趨勢,在t1時間段印度是越南的29%,t2時間段是33%,t3時間段則是40%。總體而言,在相同單位FDI下,韓國人移民印度的力度不足,落后于韓國對中國和對越南的移民。同時,在最近的5年里,韓國對中國的移民力度相較于印度和越南還在增大,印度雖然較中國在減弱,但卻有追趕越南的趨勢。
(二)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不足及其影響
是何原因導致韓國對印度的移民力度不足?從移民方面來看,第一個原因是韓國的印度移民群體構成太過單一,沒有帶動其他移民群體進入印度,導致單位FDI下移民人數較少。在印韓國人主要聚集于韓國大企業所投資的產業集群地帶,與韓國大企業聯動密切,構成較為單一。這些外派員工被稱為“韓干”,只在印度金奈地區形成了小規模聚集,帶動了少量的“韓商”和“韓太”形成社區[26]。而在華韓國人由于數量龐大并且在華扎根較深,在中國的北京、上海、青島和廣州等城市都形成密度較高的聚集,韓國人在華的群體構成更加多元化,如北京已形成了自成系統的族裔經濟形態[27](662)。為什么印度相較于中國的韓國移民群體要較為單一呢?這個問題指向另一個原因——韓國移民對印度的社會生活和經商生活呈現出較難的適應性。據調查,韓國移民在印度的經商生活遭遇較大困難,他們既要面對印度落后的基礎設施,又要面對秩序失范的制度環境和各種文化沖突導致的管理難題,這導致他們需要將大量的精力投入到印度的本土化經營管理中。同樣,在社會生活的物質層面,韓國移民要面對外部環境和人際環境的種種不適[28](73-93)。
從FDI方面來看,有一個因素值得關注——韓國對印直接投資主要由大企業主導,中小企業相對缺失。1980年到2018年上半年,韓國大企業在印度申報投資金額達到63億美元,而中小企業僅有820萬美元,只相當于大企業投資金額的13%。此外,韓國中小企業大多具有依賴性,它們跟隨大企業進入印度市場,為韓國大企業提供服務或供應產品。中國的韓國中小企業生態則比較完整,2005年的中國就有5000多家韓國中小企業,而2015年的印度還不到300家[29](148-149)。發達的中小企業網絡可形成完整的產業生態,促進FDI的可持續發展。同時,由于中小企業投資額和資本密集度較低,可帶來更多的韓國移民,可見印度在這方面是缺失的。
FDI活動具有信息高度不對稱的特點,韓國移民在消除信息不對稱方面起到關鍵的作用。當韓國企業尋求在印度投資時,它們通常會派遣本國公民到印度進行市場調查或小規模經營,在得到完整的可行性評估后才會進行較大規模的投資。因此,先行的韓國移民充當著信息渠道的作用,成為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催化劑。另外,韓國移民作為專業的管理人員或技術骨干是韓國企業向印度輸入的核心勞動力資源,他們和韓國FDI一同形成相互綁定的資源向印度出口,促成韓國企業在印投資落地。因此,韓國移民引領著韓國FDI的流入,如果韓國對印移民增長放緩或下降,也可能意味著韓國FDI未來會出現放緩或下降。如圖2所示,2013年起韓國對印移民增長放緩,雖然韓國FDI在2013年后的增長快于韓國對印移民增長,但這可能是由于前期移民增長的效果,如果韓國移民在未來的增長受到阻礙,則可能會對未來韓國FDI的進一步增長構成挑戰。
要從根源上解決韓國對印移民力度不足問題,將面臨較大的挑戰。首先,印度的社會生活和經商生活對韓國移民構成阻力,這些阻力蘊含著深層次的文化因素,在可預見的未來想要得到快速改善難度較大。假如沒有政策層面和民間力量的大力推動,或者沒有足夠大的經濟利益所驅動,韓國人可能不愿去挑戰印度移民生活的較難適應性。韓國企業當下在印度經商也遭遇不小挑戰,根據世界銀行(World Bank)的報告,2009年印度營商容易度在全球排在第122位,落后于中國的第83位[30](6)。雖然印度的排名自莫迪2014年上臺后出現較為明顯的改善,至2019年已經上升到第62位,但依然遠遠落后于第32位的中國[31](5)。營商環境堪憂是韓國投資者不敢大舉進軍印度的一個重要原因[32](11),它恰好與韓國移民在印度遭遇的經商生活和社會生活困境相呼應,這種情況投射到外派員工和經商者群體身上,最終形成對企業投資績效的負面影響[33](92-94),這既不利于韓國FDI的進一步流入,也無法吸引更多的韓國人前往印度尋找經濟機會。其次,由于目前韓國對印直接投資主要以大企業為主,如果印度無法大幅度改善營商環境以吸引更多的韓國中小企業進入印度市場,那么韓國對印移民將難以突破單一化的群體結構,無法擴大網絡效應和規模。然而,營商環境的進一步改善涉及深層次的文化制約和政治經濟體制改革,難以一蹴而就。
四、結論
本文通過實證研究發現,韓國移民引領著韓國對中印兩國FDI的流入。不過從移民力度對比的視角來看,韓國對印移民力度相較于中國是不足的,并且在最近5年里還在進一步減弱。鑒于韓國移民主要由外派員工和經商者群體構成,他們對韓國FDI起著引領作用,所以移民力度不足將對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進一步發展構成阻礙。雖然韓印兩國經濟結構互補,合作上取得戰略共識,這為韓國對印直接投資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但由于移民力度的改善受到文化和制度上的制約,要在短期內取得較大改善難度較大。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可能難以形成向印度的大規模轉移。
不過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即韓國對華移民與韓國FDI的正相關性在2017-2021年出現了明顯的背離——韓國對華移民出現緩慢下降,但韓國對華直接投資卻出現顯著增長。因為近期的投資是以資本密集型的芯片行業為主導,并不需要大量韓國人被外派到中國。然而,移民引領FDI存在著一種雙向引領作用,移民流出可能預示著未來韓國對華直接投資會出現下降。由于印度在吸引韓國直接投資方面起點較低,假如韓印兩國進一步合力、克服挑戰,印度未來獲得韓國FDI的進一步流入還是相對容易的。從DPI對比分析來看,印度在吸引韓國FDI方面正在追趕越南。如果中韓兩國有意鞏固彼此的經濟合作成果,以防止韓國FDI從中國外流,那么韓國對華移民的緩慢下降則是一個值得重視的現象。中韓兩國可以針對韓國移民流失作詳細調查研究,找出具體原因并制定具體對策。中國可以考慮進一步提高移民便利性,也可以與韓國共建平臺,激勵和促進高層次韓國人才移居中國,以推動韓國對華直接投資的進一步發展。
[責任編輯 樸蓮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