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落

史佳心

用酷暑難熬來形容仲夏，總覺俗氣了些。坐在梧桐樹下時間長了，我能聽見梧桐的枝芽在瘋長。梧桐樹下那張漢白玉桌上，楚河漢界間“刀劍往來”“殺氣騰騰”，一個不注意，一只“飛天象”吞吃掉“翻山炮”，氣得其中一人“哎呀呀”地大叫。

外公拄著一個棕黑色的拐杖，帶著心愛的棋盤每天都會來這里，一堅持就是十六年。一天下來，棋盤上的對手幾番輪換。可惜當(dāng)時只有七八歲的我看不懂“戰(zhàn)況”的激烈，于是托腮癡迷地望著頭頂上翡翠般的梧桐葉。直到一位推著手推車的身影出現(xiàn)在灰白相間的石道上，我才回過神來。

淡淡的香味從手推車中飄了出來，香甜軟糯的糕點上撒滿了金黃的豆粉。對于我來說，那車?yán)镆粔K塊擺放整齊的豆酥糕，充滿了誘惑，我拉著外公去買。外公一邊起身一邊叮囑“少吃糖”。外公的這句話就好像是例行公事，畢竟下一次他還是會給他最愛的外孫女我買，一老一小拿著豆酥糕，回到?jīng)鐾?。外公?zhǔn)備再下兩盤。

等最后一抹晚霞退了，棋局也散了。我和外公早就做好了回家被嘮叨的準(zhǔn)備，到時候只要一個勁兒“家婆”“老伴兒”地叫，總能把外婆哄高興了，有時還有細膩香甜的紅豆沙吃。

外公為人寬厚，下棋十多年從未與人紅過臉，但對我卻發(fā)過一次火，記得那時是梧桐葉長得茂盛的季節(jié)。那天，外公沒來接我，我決定自己往回走。放學(xué)路上，路過一條小巷，里面有一處唱戲的地方。名字早已淡忘，只記得它有個外號叫“小梨園”，沒有裝扮精致的戲角兒，也沒有鑼鼓震天的戲臺，只有一臺破舊的老式電視機，帶著嘶嘶的電流聲，唱上幾句黃梅戲：“為救李郎離家園，怎料皇榜中狀元。”即使如此，我也會蹲在巷角聽著，雖不知那天仙最后配給了誰，但唱得好時，也跟著叫上幾聲，以至于太起勁，未發(fā)現(xiàn)原本熱鬧的巷口，早已沒了人影，黑暗漸漸將我吞沒……

后來，只記得外公的呼喊伴隨著警車紅藍交替的燈光向我駛來。外公一把將我抱上車，按著我的頭跟警察叔叔道謝?；氐郊?，就見外婆獨自一人坐在沙發(fā)上落淚，餐桌上擺著已經(jīng)涼透的飯菜。我還未張口，外公就用力把我按到椅子上，扯出我臟兮兮的手，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隨后便走回了房間，一句話也沒有說。外婆也一言未發(fā)，擦干眼淚，用濕毛巾把我的臟手擦干凈，然后轉(zhuǎn)身去熱飯菜。

一口、兩口、三口……原本可口的飯菜此時在我嘴里失去了滋味，我扒拉著米飯，無意間，角落里散落一地的棋子與裂開的棋盤引起了我的注意，外公后悔只顧玩棋沒去接我，一時沖動，摔了棋盤。我好懊惱，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內(nèi)溢出，于是飯菜混著淚水一同進入了我的肚子，我至今沒能忘記那種味道。

后來好長一段時間，梧桐樹下的石桌前少了一個四處張望的小女孩，棋局沉悶了許多。

在第一片梧桐葉落下時，我和外公和好了。

我們留不住光陰，也不能穿過那扇跨越生死的大門。外公還是走了，手里握著他拿了大半輩子的棋子，只是此時，我早已到縣城里上學(xué)了，未能見他最后一面。梧桐葉落了滿地，為一位逝者送行。

再走上那條街，除了那棵梧桐樹，一切都變了，只是有人被困在了回憶里。

【浙江慈溪實驗高級中學(xué)高二（3）班】

◆點評

這篇作文以“我”的角度敘事，敘述了外公與“我”之間的小故事，故事真實感人。作文寫生活中外公喜歡下棋的場景，從而引出“我”的丟失，事件連貫自然，情感也有反差跌宕。通過“我”所見、所聞、所感，刻畫出一個慈祥、對孫女疼愛的外公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