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壽永在

薛歡函

記憶中驀然抬首，自己總幸福地被圈在那老樹的懷里。

許是云海霧林給水繪園披上素凈的霞帔，即使安坐多年，也依舊如濯過般美得端莊。

相比于清一色的青瓦白墻，園中的銀杏倒顯得熱情洋溢些，大手一揮便繪上滿地碎金，時而有些調皮地落在屋頂瓦片間，落在小橋流水下。

落葉墜地拂過空氣的輕吟，兒童蹦跳著，踩著黃葉沙沙奏樂。那棵銀杏似乎是一位和藹的長者，靜靜守候。

在年幼的我們眼中，水繪園是并不亞于“百草園”的存在。

隨處可見的草叢中不知藏匿著多少安居的小昆蟲，不必說日以繼夜歌唱的知了、一心打架的蟈蟈、活蹦亂跳的螞蚱，也不必說翩翩起舞的蝴蝶、惹人害怕的蜜蜂，單是一只雨后迷路的小蝸牛，就足以逗得孩子們茶飯不思，全神貫注地蹲在地上花上半天研究。

孩童的足印烙在泥土上，留下消不去的歡笑，一直縈繞著銀杏。只記得每逢孩子們歡鬧之際，銀杏總柔情地注視著，像對待自己的后代。

身邊大人的口中，“如皋”總是被冠以長壽之鄉的稱號。對長壽的概念，我想，和“長命”是一個意思罷。

老樹還是安詳地端坐著。春日，梢頭會淡淡地蕩起讓人不易察覺的笑靨。夏夜，任由頑皮的蟲兒們爬著鬧著，只是抖抖樹葉扇扇風。秋葉起舞，冬雪飄臨，雖然歲月的滄桑在日新月異面前還是有些無力，但老樹總飽含著對新事物的盼與愿，不動聲色地保護著孩子們——可以是呱呱墜地的嬰兒，可以是鉚著勁勃發的芽頭，也可以是一條已流淌了數年的河流……無論如何，老樹的懷抱總是帶著溫熱。

漸漸地，時間在恍然間褪去了我的稚氣。再度回到樹下，已是豆蔻年華。

當少年再次放眼水繪園，似乎被她的靜謐安寧所震懾，徐徐踱步，歷經數年風雨的青石板散發著淡淡的光澤，像是歲月磨礪的痕跡。風悄悄吹過窗欞，剩吱呀輕吟。

心在接收到不遠處熱鬧的聲音時便復燃起一絲好奇，落定目光，一群六七十歲的爺爺奶奶正張羅著木偶戲！

當看到五彩的木偶在一雙雙布滿裂痕的手中起舞，當看到偶人的雙袖在風中肆意灑脫，當看到老人們臉上洋溢著拂不去的笑，當一抹陽光傾瀉，灑下滿地暖，我好似重回大唐，目睹匠人們將布料、木條、硬紙小心翼翼地黏合拼接，仿佛在賦予它們生命。而后，一群木偶便生龍活虎地綻放在這片土地上……

此刻，那些年歲已高的老人也被賦予了朝氣，他們整齊地排列著隊形，托著視如珍寶的木偶，在青石板路上唱著、笑著。滿臉的皺紋被一點點抹平，宛若生命之花在雙手舞動間綻放。整個世界都停了下來，只能聽到他們熱烈的心跳，他們肆意地放聲高歌。而如皋的文化瑰寶似乎在歡歌聲中被注入勃勃生命力，依舊熠熠閃爍在這片小城上。

而在看不見的另一邊，那棵銀杏也眼角帶笑地看著這一切。

審視著銀杏葉片，金黃的本色，脆弱的身軀外，倒未流露出凄美。脈絡中流淌著的生命力，讓我不禁思考，銀杏是否就是關于長壽最好的詮釋和標識呢？

年年都有落葉，可那些易碎的軀體定是象征著生命的衰竭嗎？象征著一切都已枯萎無余地，只等草草收場嗎？并非如此，生命的動人之處是輪回，當枯葉重回大地，將化作滋潤泥土的寶物，等來年播種新的枝葉。好比那群鐘愛木偶戲的老人，可能在數十年后，他們也會回歸黃土，可他們留下的，是屹立不倒的文化精神，是從不熄滅的信念，是永恒的生命。

我想，這便是長壽的意義，無論是木偶戲、銀杏或是水繪園，抑或是這座雉水小城，都是“長壽的”。不僅是因為存在的時間悠久，它們攜著獨有的地方文化，矗立在歷史，流傳至未來，萬物蕭瑟并不是蟄伏已久，也許是靜待著，孕育新的生命。

枯葉落了又落，銀杏仍舊安然佇立，翠綠的嫩芽又是多少次的輪回呢。

作者為如皋市龍游湖外國語學校九（5）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