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霏


國內,新能源產業正處于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
過去一年,新能源車、光伏、動力電池和“新貴”儲能,位列2023年幾大明星產業。
中央電視臺晚間播出的國內和國際新聞欄目經濟板塊,幾乎每天都有不間斷的新能源出口“新三大件”的最新數據滾動播放,從進出口、投融資事件、大型展會等多方面介紹中國新能源產業情況。數據維度、廣度,內容篇幅,無一不展示著國家層面對新能源產業的重視和對其“彎道超車”成功的期待。
經歷疫情和增速放緩,所有行業都在探究一個問題:哪里有確切的增長機會?
企業要生存,要盈利,更重要的是要嗅到機會展開追逐。
近幾年,政策為新能源注入動能,也引導了資本的流向,造就了一番熱烈景象。新能源的幾大板塊,包括光伏、風電、儲能、電池、充電樁、核電等,漫長的產業鏈覆蓋了海量企業,各大企業加起來擁有巨大的市場總和,但這不代表著單.環節的激烈角逐不具備普遍性。
總之,2023年是新能源產業嚴重內卷的—年。直到光伏產業鏈各環節產品價格全線“跳水”,人們才發現,原來游擊戰、信息戰、資源戰已經在新能源產業全面鋪開。投資人更小心了,創業者更謹慎了,想要撬動資源需要更多附加選項了。
在這片激烈競爭的市場中,有多少人在賺錢,又有多少人僅僅是“參與”了這場繁榮?
沒人想卷,但降本是唯一的命題
“新能源看起來風光,實際上賺不到什么錢。”一位杭州Top2智能視覺大廠產業投資人表示。
他曾在某知名專注于“硬科技”領域的早期投資機構接觸新能源項目,在他看來,在新能源行業,要做營收,做示范案例,就要卷。
這種風光一定程度上有資本追捧的助力,但投資人也不好過。去年以來,很多投資人都面臨這樣的情況:曾經專注的行業狀況不好,只能換賽道看新能源、半導體,幾經努力,卻還是投不到好項目。以至于投資圈有新的笑話流傳:“今年你在投什么?”“沒投什么,也就投投簡歷。”
行業的價格戰故事不是個例。最近半年,儲能報價幾近腰斬,光伏組件集采報價已經跌破1元/W。
2023年12月,國能青海海南塔拉205MW/820MWh儲能電站采購開標,最低報價為0.613元/Wh。
2024年1月9日,中國電建42GW、華潤電力1.56GW光伏組件集采開標,共計55家組件企業參與投標,報出了P型0.806元/W、N型0.87元/W的最低價。相較于2023年年初1.8~1.9元/W的價格,已經是大打折扣。
然而“地面價”的下一步,就是肉眼可及的“跌穿地心價”,直逼成本。據《中國能源報》預測,2024年,光伏價格還會進一步下探。
“這么成熟的一個行業(價格)掉了一半,這是不正常的事情。”某氫能企業CEO表示。
旁觀者尚可隔岸觀火,但是身處其中,既沒有辦法擺脫,又不得不上場競爭。對于企業來說,內卷已經成為一種狀態。能選擇的只有參與和不參與,選擇背后的考量,只有企業自己知道。
這么卷,能賺到錢嗎?正常邏輯上來講,要給出極低的價格,就要有更低的成本。如果沒有,那這樣的競爭則不會帶來更好的市場。
如果是前者,必然要以規模化效應為基礎,頭部大廠占絕對優勢。比如寧德時代、海辰儲能、億緯鋰能等頭部儲能電池企業,近期逆市擴產節奏依然非常緊湊。擴產投入大,但帶來的規模化效應相應降低了成本,客觀上能夠給頭部企業預留一些“耗得起”的價格空間。
后者往往是中小型企業,它們需要通過價格戰來贏得市場空間。因為除了價格優勢,它們并沒有技術和規模優勢,只能靠“血拼肉搏”。
“這是個囚徒困境。”愛德曼氫能源裝備有限公司副總裁說道。“在這個過程中,競爭力強的、成本控制好的、市場開拓能力好的公司,最終會把那些(較弱的)公司洗掉。”
洗刷掉的過程,目前看來路徑也很清晰。除了價格,就是技術。
新能源牌桌人來人往
前不久,中國電動汽車百人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張永偉表示,2023年動力電池產能利用率可能僅有41%。如此低的比例,代表著有大量的產能砸錢進去、建設出來,卻無人買單。
某頭部電池廠員工透露,電池廠在與地方政府商談時,什么時候擴建、什么時候投錢、什么時候投產,都是需要寫進協議里的內容。可以說,要擴建的產能已經早早規劃好了,只是在慘淡的產能利用率襯托下,顯得“逆市”與不合時宜。
在這種情況下,未來2—3年一批產能出清,已經是必然趨勢。
據了解,寧德時代、比亞迪、中創新航、億緯鋰能、蜂巢能源等頭部電池廠都制定了很高的產能目標,2025年預計鋰電池產能分別為900GWh、600GWh、500GWh、291GWh、154GWh。
“現在儲能市場蛋糕已經很大了,后面增長相當有限。因為中國新能源汽車作為國家名片,產品已經賣遍全球了,未來可拓展的市場空間很小。光伏、儲能其實性質一樣,像瑞浦蘭鈞、海辰、中航、國軒等頭部企業,他們可以用前期賺到的錢投入技術研發,或者可以去賺整個產業鏈的錢。以光伏為例,從硅料硅片這些環節里面盈利,到組件端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平價出。但是還有一些三四線儲能廠由于產業鏈不夠長,很容易就被拖垮了。”出于新能源多年的從業經驗和了解,星河能源CEO何瑋說道。
產業資本跨界新能源,也是2023年讓人無法忽視的現象。酒企五糧液搞光伏,服裝企業紅豆集團、日播、報喜鳥、浪莎做儲能,但在從業者眼里,他們沒有太多機會。
新能源這張牌桌,場外的想上桌,桌上的不想丟了座位,就算維持不了贏面,也不想輸得太難看。但前提是,要懂規則。
2005年,中國光伏就已經出海全球了,如今近20年過去了,這個看似成熟的產業鏈依然逃離不了低端價格混戰。這對門外漢們來說算是個預警信號。
不過行業整體的狂卷,并不是完全沒有好處。上游價格降低,下游應用端采購價隨之降低,毛利率還有所上升。作為小團隊,何瑋2021年成立的創業公司專注用戶端微電網資產化運營,2022年營收不到一百萬元,2023年整體營收已經達到2000萬元左右。不僅是成本降低的原因,也有前期投下去的資產開始變成商業化訂單的因素,也有行業風口吹過來的助力。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頭部大廠和三四線小廠卷價格,細分領域的小頭部、中腰部企業反而有更大的空間去篩選客戶,思考盈利的問題。很多企業表示2023年已經實現盈利,即便是處于應用早期的氫能企業,盈利情況也算得上樂觀,好于市場預期。
2024:冷靜,穩住
新能源產業依賴國家宏觀政策驅動,政策補貼是企業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在行業內部是公開的秘密。在全國各地落地,可以拿更多的補貼。落地的基礎,是與地方政府合作。
“不過現在政府LP(有限合伙人)條件也很多。”一位湖州能源上市公司投資人介紹,條件包括但不限于:拿國資的錢要1~2倍返投、項目要與地方合作落地擴產能、落地示范性項目等。
在浙江嘉興、湖州,光伏、儲能、新材料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產業集聚效益。不過全國各地都在招商引資,新能源企業都會受到追捧,這就導致地方之間競爭也激烈起來。
對地方來說,只需要產業落地。但是對企業來說,復雜的現實情況要求每一個決策都要綜合評判。政府為企業注入動能,發展勢能能延續多久,能不能再轉化成動能,還要看經營能力。
“其實我們最缺的是現金流。”浙江鋒源氫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王海峰說道,他們公司2023年營收集中在11月、12月完成,這兩個月平均每月完成幾千萬元營收,就已經滿足了全年目標。
“其實去年可以做很多訂單,但最終有很多事情不及預期。比如像我們補貼一直沒有放下來,這就是不及預期的。”
而受大環境影響,市場化的VC資金(風險投資資金)收縮,銀行金融機構對氫能行業系統、電堆、重卡估值不了解,導致企業很難從金融機構拿到錢,如此循環,現金流始終短缺。另外,制氫和加氫站基礎設施的短缺,也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影響氫能在交通領域的鋪開應用。
有苦惱和無奈的也不止是氫能企業。“雙碳”目標推進以來,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正式啟動上線交易滿兩周年。但目前除了個別央企有額度可以交易,市場化企業還沒有進入到結算、變現這一步,只能做到碳捕集計算,積累碳資產。換句話說,也就是記錄下來,換不了錢。碳交易尚未實現閉環。
前不久,鈉電第一次“上車”,替換鋰電池搭載到汽車上應用,但是距離市場化還非常遙遠。“在我們看來還處于早期階段,技術驗證階段還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市場化就更遠。”一位鈉電池材料從業人員說道。
2024年的關鍵詞,可能是“冷靜”。
站在新能源的宏觀視角看,行業是“穩中向好”的。在沒有“內卷”這個詞出現之前,這樣的惡戰也存在,只不過是通過另外的詞來展現,“激烈競爭”或者“惡意競爭”。
比完全“內卷”好一些的是,新能源的競爭留下了一些積極的成果。比如優質的產能在未來多年都存在價值,比如產業空心化的全球市場對中國制造的依賴,讓中國新能源產品能夠有穩定的買方。
與此同時,我們又注定不能跳脫出企業個體來看待行業變化,賦予這種宏觀變化一種正義價值,湮沒企業聲音。因為他們才是推動商業和經濟模式的中堅力量,他們是否健康發展,反映著這個產業是否健康,是否能給參與者帶來效益。
整體上看,盡管每一張牌桌上都在激烈角逐,但還是比前兩年要好很多。“只要能踏實做自己的事情,還是能活下去的。”不止一位創業者這樣認為,而且他們預計的行業增長和盈利的平衡點,基本都在“未來2—3年”或者2025年。
這樣的想法是否過于樂觀?對此,愛德曼氫能源裝備有限公司副總裁表示:“我覺得2024年氫能這塊會有革命性的變化。在這之前,終端的拐點應該會到的,然后會帶動下面的市場。2024年充滿希望,充滿信心。”
漫長的新能源產業鏈,牽一發而動全身。誰來牽?在未來一段時間,牽頭的顯然還是國家政策。誰在動?神龍見首不見尾,頭部有限,尾部常變,中間的身體可能才是核心力量來源。
摘自微信公眾號“36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