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美麗的國境線

我想象我們的相遇，在一場隆重降雨的背面。

去到德天跨國大瀑布的前些天，是連綿的降雨。出發的那一天好運降臨，云氣舒展，甚至有些放晴。坐上景區的大巴，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前行駛，車窗外豎著圍欄，掛著警示標語，那里就是國境線。遠處的嫵媚青山并無二致，但在那一瞬間，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足下的土地就是祖國。我站立于此，就已經擁有了篤定的力量。

瀑布并未在下車時迎面而來，我們需要走山路去靠近尋覓。綠樹濃蔭，青翠得好像一幅油畫。看向國境線的那一邊，不遠處的店鋪上文字已經是讀不懂的越南文。我們加緊向前走去，為了能夠盡快與德天瀑布邂逅。

前方的人群里響起一陣短暫的驚呼，抬眼望去，德天瀑布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入了視線里。盡管出發之前，我已經在各式各樣的平臺看過無數次關于它的照片，不同季節、不同時間、不同角度、不同天氣。但在那一刻，我仍然為之一怔，它從畫面中走出，真真切切地來到了我的眼前。

之后的行程就變得簡單，無非一步一步向著瀑布靠近。德天瀑布的源頭是中越兩國的分界河，這條河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叫歸春。毫無疑問，德天瀑布是歸春河上最激越的表達。或大或小的瀑布其實看過不少，但德天瀑布是其中特別的存在。它是無可爭議的大瀑布，在東南亞乃至世界范圍都可以擁有相當靠前的排名；但在雄壯之外，它又是如此的秀麗，掩映在綠樹群山之間。

當地人一直夸我們好運氣，見到了豐水期的德天瀑布，因為前幾日的降雨，水流充沛。去到德天瀑布的前一天，我們在左江畔欣賞著花山巖畫，當時的左江因為暴雨的沖刷，渾濁泛黃。有人對我們說，明天去到德天瀑布，水流恐怕也是一樣裹挾著泥沙。當我們真正來到這里，發現事實并非如此，瀑布下的水面是那樣清澈，雪白的水流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潔凈，一往無前地奔騰而下，一片水汽氤氳。

我站在山間的觀景平臺長久凝視著瀑布，惋惜著沒有開放的竹筏，不能乘著船直到瀑布流水之下。我早在牙牙學語時就開始背誦古詩，大人們說出一句詩，我就揮舞著手臂念出最后一個字，當然，這是他們告訴我的。在那些詩歌里，當然就有李白的那首詠嘆瀑布的七絕。李白一句“疑是銀河落九天”寫盡瀑布的奇偉雄壯，以至于想要讓大家說出第二首與瀑布有關的古詩都顯得沒有那么簡單。當一座高峰出現，好像其他的山巒就不再吸引眾人的目光。我站在瀑布之前，遠處的青山也因此顯得不再輪廓分明。德天瀑布就這樣沉默卻不安靜地佇立在那里，似乎已經穿過了漫長的光陰，水勢湍急但瀑布本身是那樣從容不迫，無所謂外在的一切變化。

很久之前，第一次讀到廖偉棠的《1927年春，帕斯捷爾納克致茨維塔耶娃》，里面那句“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在一瞬間打動了我的心。這兩位杰出的詩人再加上里爾克，三個人之間的故事曾經無數次深深吸引著我。而此刻，在詩歌背景時間的將近一個世紀之后，在距離俄羅斯相當遙遠的中國西南角，在面對眼前似乎與詩歌無甚關聯的奇麗瀑布，我腦海中浮現的竟仍是這句詩。那場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后期的紛揚大雪沒有截停列車，而是讓我看到了祖國的邊際。

曾經在日本的富士山下游覽白絲瀑布，在紅葉掩映之下的瀑布夢幻得像是“指環王的特效”，想到那個“新年初夢夢見富士山會帶來好運”的傳說，覺得內心一片平靜。如今，在浩浩湯湯的德天瀑布之前，長久凝望之后我竟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沖動，它這樣涇渭分明地劃分了祖國與異鄉，好像一種庇護又好像一種奇跡。

我們在此相遇，你的名字，是美麗的國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