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莊花籃子

【作者簡介】祁建青，土族，青海互助人，當代軍旅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青海省作家協會顧問。出版散文隨筆集《玉樹臨風》 《瓦藍青稞》。主編《青海美文選》《青海美文雙年選》。榮獲全國駿馬獎。

“花籃的花兒香”，土門關的浩繁花事，上山莊連年搞得風生水起，竟已有六七載了。

山門前，一通《上山莊花海》碑刻有記：“行逐一水斜，橋畔有人家；簾卷綠化樹，窗合紅色花；河風才收麥，山雨又摘瓜；鳥啼小庭院，爐器正煮茶”，落款“丁酉之夏”。是兩位學者張進京、謝佐的撰詩書題合作，字里行間，景轉物移，處處拾趣，自得風雅。

“丁酉”上推，乃2017年。轉眼工夫，花海長成了半大“小小少年”。曾經擔心的土壤土質、溫度濕度，以及雨水氣候環境等等，引進的花卉新品種，扛得住扛不住？

勤勞科學種田，同樣勤勞科學種花。只是這種花，水平層次似乎略勝一籌。似乎，種糧很簡單粗放，種花很細膩溫柔，其實還不是一樣。不同之處在于，花朵袒露著美，其引發的視覺條件反射太愉悅，人的腦回路記憶太強烈。說白了，種花這事兒，成功率就在一個美。由美而美傳遞健康快樂，由美而審美，美美與共。藝術含量一上去，技術含量怎低得了？所以一開始就高標準、嚴要求，土壤改良一應綜合治理改造，樁樁件件一一推行。

把花卉種植立為產業來做，上山莊超前不止一點點。種花的規模效應美譽度，一定賽過種蔬菜、種瓜果、種糧食，搞大盤活一年一進步，一年一精彩。上山莊悠久的農耕史，花海一夜換了人間，他們都說，沒想到這輩子把花種美了！

青海莊戶舍院，家家老早就有一小花園。青海人“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花”，家有花園，傳統標配，也純屬小打小鬧。觸類旁通大面積種花，莊戶人念頭亦有一閃。闊闊氣氣種到田地里，大大方方痛快一把，花卷殘云，夢想成真。

人們愛花，愛養花，花兒開，養得好，家景差不了。這也是湟中區鄉鎮村落的夏天模式：鄉道和村里，房前與院角，鳥是飛起的花朵，而花是落下來的雀鳥。花十分不簡單啊，是各村各莊的標志符號，指路引路的箭頭，莊戶網格的解碼。大門一扇開，花先探頭，給你一個嬌顏，一個擁抱。留意一下，花的品種和數量，比城里人家多十倍百倍，充盈了院子的大半邊天。

現在，這些拼命種莊稼的人，又熱衷于侍弄花卉，種好了莊稼來種花，本就是他們的強項，由面朝黃土種莊稼，到仰望藍天種花花草草，世世代代的土地與農民，保持和變遷的今日，漂亮的守正和創新，不刮目，何相看。傳說中的護花使者，一準就是你們了。現實版的天女散花，一口氣不歇種到了山坡頂，花喧喧攘攘開到了天上，天空才顯那么藍。

種花與種莊稼，二者形似雷同，實有云泥之別。人道是：花為仙子，天降人間。

在土門關鄉，鄉親們舍得拿出土地，僅占比很小一部分土地，來做花卉文章，來做一篇大的花卉文章，花也可以當莊稼種，當食材用生意做，上山莊是賺了，有新增業態含量，賺大發了。

每年一回合，土地上，按時按點，鮮花盛開。這項勞作，說句并非不好聽的話：心心念念，就是為了一個好看。目的明確，經營色彩，生產艷麗，制造芬芳。就是徹底以俊以俏為準繩，相當嚴苛，幾近挑剔，拒絕平庸，推崇高雅，圣潔之極！人們心花怒放，人心情也要一次次地開花，不打蔫兒垂頭喪氣，不窩囊灰頭土臉，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粗放與精作，一系列環節不能省略：育苗、出苗、保苗，花農師傅，魂牽夢繞，望眼欲穿，喜也有，憂也有；間苗、除草，松土、培土，花阿妹、花阿哥，眼到手到，對著秧苗，有叮嚀，還嘆息；分蘗、打苞，開蕾，澆水止渴，施肥增壯，打藥防疫，輪班作業，頂風冒雨，花會爭氣！花一開，就全都放心了。不啊，提心吊膽，得緊盯住。倘若大面積倒伏，或大面積生病、生蟲，一發現，就晚矣！

探究這一成績的取得，有賴于決策大膽細致。這是一個相當智慧的決策：選擇上山莊，亦即山上之莊，偏要在如此高原上的高處，開荒種花用心良苦。既保住低處的耕地良田，又利用起高處的山脊薄地，兩利周全，辦得高明。

土門關上山莊，遠近馳名，游客每每如織，扶老的、攜幼的，抬頭指的、低頭看的，都特寫入鏡。數據顯示，村里近一半農戶從事鄉村旅游業，景區收入前年已達到700萬元，村集體收入40萬元，村民人均2萬元。去年上山莊花海打造“康養民宿”，力推景區服務升級，延長花海經濟鏈。

鮮花家族，蔬菜瓜果之一伙，莊稼泥土之芳鄰，農業農村之閨蜜。城市的夢中戀人，鄉親的心頭之愛。花海經濟，鋪出一條鮮花道；花海模塊，拼接安裝致富圖；花海效應，引來金鳳凰；花海情結，網絡海內外，涵養人精神。

實事求是說，花開時候，全無聲息，何曾喧囂，悄悄的；即使一陣風刮過，仍舊一動不動，靜靜的。花原本是想要低調的，總以為花張揚得不行，以為多么躊躇滿志，那是人類視覺對于色彩的經驗放大。

正當飲茶觀花。前述文人墨客的詩文，情景預設，可以回放。這些天的庭院屋內，老漢熬茶，花海歸來，一壺慢燉。曾經“鋤禾日當午”，然后“汗滴禾下土”，而今，“舉頭觀花海”，宜再“低頭嗅花香”。種花賞賞花，與熬茶飲飲茶，生活配配套，有時也可以在陶冶陶醉中瞇個眼、打個盹——從春天出苗、入夏花開，一直到深秋，觀花期結束，寒冬臘月，花影已不尋，回味可無窮。

認識需要大步增進，山鄉怎么巨變的，土地上功課扎實。傳統的農耕脫穎破繭，上山莊打出自己的模式。

花卉是一種更高級的經濟作物。將其當作又一種莊稼來種，成為農業一袖珍，成為環境一抹靚，價值不可同日而語。農區有汗流浹背的辛苦，農民就該有舒心愜意的閑適。花海開辟，莫小覷，小村莊，辦的是社會的大福利。莫說鄰村臨鄉的來了，外州縣、外省市的也都來了。柔情嫵媚的花，俘獲的是同級別心甘情愿的人類知己，掏得是他們心理和情緒的腰包，購買并換取的，是治愈療理，以及安撫安慰。

花與藥同。花海近年又通過引進和自我繁育，種植幾十種藥材花卉，與200畝常規花卉品種，形成一條“花藥谷”。花開時花粉持續吐溢，孢子攜帶香分子，既醒腦又怡情的花藥劑，純自然的，大彌漫式。

不經意時，花文化傳播，多角度賞花模式體驗，沉浸復沉浸。花掌故，花軼事，過去的花傳說，分說說：A.有一個花迷，醉臥花叢。有一個花癡，荷鋤葬花。紅樓中夢一夢，約來了湘云、黛玉，美女美，花羞花；B.還有花妖一對，香玉絳雪，是紅牡丹白牡丹。還有花仙一雙，姚黃魏紫，亦是牡丹，一紫一黃，傳世極品。聊齋雜記里聊一聊，遇見的兒郎都俊朗，都姓黃，黃生、黃喜，后生好，佳人才子好書生。

花美學，花知識，而今的花故事，鮮鮮活活寬寬展展。繡花布走線，銀銅器鎏金，酒窖吳銘記，笑臉都燦爛。是有說法的，娃娃們長得比以前心疼了，老人們比以前壽長了，情真意濃花養人，潛移默化人沒有辜負花。

種花觀花，就忌這走馬觀花。遇花不憐惜，非君子；賞花不開心，木訥人。莫忘了種子，這才是花開的必要與花敗的理由。它指向年景的結尾，令我們關注花朵故事的末端。

末端往往意味著拐點呈現。如果無有一粒籽種，空喜一場，浪費心血，花容很難看。又給了我們一個倒推思維路徑，與過去和未來，與四季二十四節氣，相通一致。由之，花卉實現了永續。

請稍等，花香精、花青素、花蛋白混合，老漢家的熬茶香噴噴。莫急呀，茶余飯后，還有暖酒一壺。少了這道手續，不夠意思，花不高興。

客服中心，擺放很長一排花種售賣專柜。一溜兒種子產品，據不同顏色粗略一數，有16種，都是代表作。花海營生，有了結果與下文。植物學時尚用語，這叫“種質庫”，叫“種子庫”，已通過篩查鑒定，具有質量可信度及行業權威性；而在生命胚胎學，則稱之為“受精卵”，基因載荷完全，正處在存放休眠的保管期，盡可放寬心。

千畝花海，籽種豐產。美輪美奐的花去哪兒了？都在這兒呢，這些花的女兒，明年花的姆媽。小小籽粒，凝結著大大的尊貴尊嚴尊崇，極其不容小覷。花事至此，萬事大吉。這不叫結束，這叫又回到了原點，花花們重歸起跑線。

取下一袋，商標標明“上山莊花海”；品名“冰島虞美人”；等級一級；售價5元。簡介告知，種子為“腎狀長圓形，長約一毫米，花果期3～8月。”注意事項一欄，技術指導提示溫馨，如“播種時，覆土厚度為種子直徑的1～2倍”。1～2倍，即才2～4毫米，是1毫米不是1厘米，1厘米的五分之一二。薄之又薄，微乎其微，毫厘之間，如何操作？這手底下得多么小心翼翼，甚至戰戰兢兢。

上山莊花海梳理的觀花要則，記下來，免得再賞花還那么盲目：五月賞郁金香，六月賞魯冰花，七月賞百合花，八月賞向日葵，金秋賞菊。同時幾乎全程陪伴你，賞虞美人，賞金魚草，賞鼠尾草，賞薰衣草。都是流程節點，但所有意義并非僅此而已，越說越明白了，花海結構效應，答案在你心里。

干脆一手報個花名吧，湟中土門關上山莊方言版的，抱歉不一定很齊全：

“芫荽梅兒、金盞子，金絲蓮、海納花，青海土菊、大福祺，荷包牡丹、大丁香，倒掛金鐘、連翹，小丁香、滿天星、沙蔥，蝴蝶蘭、草玉梅、桃兒七，角盤蘭、柳蘭，苜蓿、萱草、老鸛草，干柴牡丹、大芍藥，曼陀羅、天仙子，杏花、梨花、李子花，桃花、櫻花、沙棗花，紅豆草、山丹丹、打炮花，珠芽蓼、頭花蓼，黃刺玫兒、紅刺玫兒，野豌豆花、馬蓮花、鳶尾花，狼毒、毒芹、萱蔴，荊芥、艾草，甘草、綬草、燈心草，蜜罐罐兒花、喇叭兒花、蒲公英，海棠，報春、向日葵……”蒲公英、向日葵，也可以嗎？當然。

這些個花花草草，有園育的，家養盆植不少，更多野生（其中最難覓，莫過綬草、燈心草，分別上了國家一二級保護植物名冊）。有的能食用，珍饈是也。有的劇毒，可入藥。不少園子里頭沒有的，園子外面肯定有。這山里沒有的，那山里必有。

“從前默默無聞上山莊是山上莊，于今赫赫有名頭回客成回頭客。”后來得知，張進京還有這一聯對，他后來告訴我，在“馬路兩旁各立一個水泥柱子，上面題刻對聯，有點山野之氣”，應該還在？下次找找看看。

“時間煮茶，歲月縫花”。一茶一花，穿針引線，既漫不經心，也全神貫注。一門心思熬燉、伺弄，把光陰消磨滋潤，把日子打理光鮮舒坦。在這方面，人們愈顯能耐，而且節奏悄然加快。

讀過一篇《顏色的密碼》，文章結尾論及色彩：“從生物學和物理學的角度講，世上本沒有顏色。光射到不同的物體上會有不同的顏色。其中一部分反射進我們的眼睛，世間這才有了色彩，這是神的恩賜。地球上有些動物是色盲，有些動物只是色彩的圍觀者，唯有人類能以顏色‘通情達理，這讓我們感受到自己的智慧，也感受到人類這一族對這世界更多的責任。”很欣賞最后幾句。人們敬重這個敬重那個，花這一席之地，萬萬少不得的。

可不可以說，上山莊花海，代表西寧花海，象征青海花海？資格成立。只因為，它們盛開在海拔頗高的腦山山腦上，不是平處低地，或河谷山腳。占據著一定高度的花海，就不是一般的普通的花海。不信你來，眼見為實。

人養花，花養人，道理自人成為人那一天，就悟透。把花照看好，觀花的人，請您也不忘夸一夸咱的花。對的，花怎么能聽不見。花的條件反射肌理，大概只能從光中尋找。有人經過實驗證實，花是有感覺知情的生命。而且，花特別喜歡表揚贊美，面對面一遍遍，花有接受轉換處理信息的能力，據說特靈。

上山莊人說得好：“給花心氣一分，花還心氣十倍”。好好賞花，花在養你的眼，在潤你的心。花海產業，自帶福氣，前程似錦。花帶財運，多多益善。君瞧，花開得多么謙虛謹慎，又矜持嬌羞。還不是因為花知道，知道自己多美麗多嬌貴。自知之明的花兒們，給她一個遼闊，她能給人間萬般愛撫！人和花永遠相知心照不宣，說辛辛苦苦勞而有獲，結果美美滋滋便宜占盡。花有語言，在我心里。花的笑容，在你臉上。

相對于糧袋子、錢袋子、菜籃子，這就是我們要好好端住的花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