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春羔

孫施

太陽暖了大地，融了積雪，嫩草終于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呼吸了。回暖意味著新生，新生總能給人帶來新的希望。有了新的盼頭，日子就有了滋味。

這段日子里，家里的生活節奏變得異常快，但也充滿了溫馨和歡樂。每天天微亮，家里就已經熱鬧起來。我常常被阿爸或奶奶的催促聲喚醒，穿上厚重的羊皮襖，頭戴皮帽，腳套高筒的羊毛靴子，跟著出門放牧。

雖然冷風還在咬人，但太陽逐漸升高，那是新生命開始的時刻。

放牧的路上，大人們不時地發出一聲聲口哨或者叫喊，引導著羊群。而我和阿依姐姐則時常興奮地四處張望，期待著下一只小羊的出生。

當發現有羊即將產崽時，阿依姐姐和我便悄悄地靠近，不打擾，只是遠遠地守候。每當剛剛出生的小羊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我們都會為之歡呼。而一旦小羊出生，我們的工作就開始了。阿依姐姐會敏捷地把小羊輕輕抱起，我則趕忙打開棉口袋，讓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羊放進去。溫暖和柔和的棉口袋，打開溫暖的懷抱，為這新生命提供了最初的保護。

我們還會給小羊擦拭身體，讓它們的皮毛保持干燥，防止因寒冷而生病。每當看到小羊安穩地躺在棉袋里，我和阿依姐姐都會相視一笑，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油然而生。

剛出生不久的小羊身體雖小，食量卻非常大。母羊的奶顯然已經不能滿足它們那急速增長的身體需求。為了給這些小生命補充營養，阿媽開始用她的“特殊食譜”。她用精選的豌豆磨成細面，然后加清水調勻，攪拌成稠稠的面糊。

阿媽特地制作了一些木制的奶嘴。這些奶嘴的形狀像是一個小號的漏斗，下端稍微細一些，正好適合小羊的嘴巴。

每當阿媽或阿依姐姐把木頭奶嘴放到小羊的嘴邊，小羊就會迫不及待地開始吸吮，發出噗噗的聲音。

阿媽的羊圈成了熱鬧的小天地，特別是當幾位攝影的叔叔來到這里時。這些小羊羔似乎對他們格外感興趣，對這些陌生的“大人”充滿了好奇。

每當叔叔們擺好攝影器材，調整好角度，想要捕捉小羊羔的天真瞬間時，小家伙們就跑過來圍成一圈。它們毛茸茸的身體緊緊靠在叔叔們的身邊，好像一群小粉絲圍觀偶像。那些稚嫩的小眼神滿是好奇，仿佛在說：“你們到底在干嗎呢？”

小羊羔們的親密行為更是令人捧腹。它們有的用小嘴巴咬住叔叔的衣領，一扯一放的，好像是在玩捉迷藏；有的則忙著舔攝影師們的扣子，可能誤以為是某種新鮮的食物；還有的小羊羔喜歡啃鞋帶，把它當作了新鮮的草莖。不時地，你還能看到有幾個小家伙用小蹄子拽叔叔的褲腳，好像在說：“哎，注意我，我在這里呢！”

詹叔叔總是對這些小動作報以笑容。他的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說：“沒有什么比一個新生命來到這個世界更讓人高興了！”對我們來說，它們不是牲畜，它們是伙伴，是家庭的一部分。每當夜晚團聚時，我們總會圍坐在爐火旁，分享白天與羊兒的趣事，就好像在講述家中小孩的趣事那般。

在我們家，阿媽尤其疼愛那些小羊。每當有新的小羊出生，阿媽都會仔細端詳，然后想出一個既貼切又溫馨的名字。有的名字來源于它們的外貌特點，如“白云”是一只純白如雪的小羊；有的則來源于它們的性格，如“跳跳”總是活潑好動，永遠是群羊中的領頭羊。

夜幕降臨，羊群陸續回歸羊圈，阿媽只需輕聲喚出它們的名字，小羊就會立刻從羊群中跑出，搖著尾巴走到阿媽跟前，仿佛在說：“媽媽，我回來了！”與此同時，牧羊犬加瑪貼身保護著羊群，時刻警惕著外部的威脅。加瑪生了小狗時，我也給小狗都起了名字。

有天傍晚，奶奶打算喂加瑪，可怎么呼喚，都不見它。我們不放心，出門尋找。我和阿依姐姐在暖房外的干草上發現了加瑪和三只剛出生的小狗，兩只黑的，一只黃白相間的。黑的是小公狗，黃白的是小母狗。

阿依姐姐說：“黑的隨圖來，花的隨加瑪。”

我說：“大的那只黑的叫阿吉，小的那只黑的叫夏提，花的那只叫阿依。”

加瑪是個負責的好阿媽，它的奶水足夠吃，照顧起孩子也細心。沒幾天，三個小家伙就不安分地四處亂跑起來，個個像小牛犢般結實。

阿依姐姐問我：“加瑪是什么品種的牧羊犬？”

我說：“我們這里的牧羊犬不講品種，它們的祖先是帕米爾高原上的狼，是牧民把它們馴化成了牧羊犬。不過，牧羊犬的性情跟狼一點兒也不一樣，它們可聽主人使喚了，時刻都保持警覺，一有情況就通知主人，汪汪大叫。一只好的牧羊犬非常值錢，可以頂四匹馬的價錢。”

阿依姐姐做了個吃驚的鬼臉兒，說：“加瑪這么高大健壯，一定能值不少錢吧？”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加瑪是它阿媽生的，它阿媽以前也是我家的牧羊犬。”

“那它阿媽去哪兒了？”

“死了。它跟著阿爸巡邊時，為了救阿爸，掉進雪窟窿，再也沒上來。”

阿依姐姐神情憂傷起來，要我講講加瑪阿媽的故事。那都是我從阿爸口中聽來的。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加瑪的阿媽古麗會馱著我在村子里散步，它走得穩穩的。可以說，我會騎馬是從會騎古麗開始的。

有一年初夏的一天，在離我家羊群二十公里的地方，出現了一只母狼。母狼很聰明，專挑阿爸巡邊的日子跑來偷羊，每次都偷一只瘦弱的小羊。那天，阿爸故意帶著古麗離開家，遠遠地等著。等母狼又來偷羊，阿爸和古麗就趕了回來。古麗和母狼撕咬起來，母狼敵不過強壯的古麗，很快被咬死了。阿爸過去一看，母狼正在哺乳期，狼皮緊緊包裹著骨頭，瘦弱得不行，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被古麗打敗了。

阿爸想過兩天去四周看看，那時小狼崽會餓得直叫喚，一準兒能找到。過了三天，阿爸果然在很遠的地方，聽到了狼崽的叫聲，兩只小狼跑到了離洞穴十幾米遠的地方。

阿爸把兩只小狼崽裝在編織袋里帶回家，放在一個獨立的小羊圈里喂養，古麗負責監督它們，不讓它們有機會接觸羊群。古麗還當起了老師，把小狼當小牧羊犬訓練。有古麗在，小狼的野性慢慢就減弱了，阿爸打算將小狼培養成牧羊犬，不過哈斯木伯伯說縣上有規定，不許抓捕野狼，阿爸只好把小狼放回山上。后來，阿爸在山上巡邊時，偶爾會看見已經長大的小狼，遠遠地看著他。阿爸說，那時如果再給他一點兒時間，他和古麗一定可以把小狼馴化成合格的牧羊犬。

“你阿爸可真厲害，古麗也是，連狼都怕它。”

“我大概還有些印象，加瑪的毛色很像它阿媽古麗，加瑪的勇敢和能干也像古麗。”

“所以加瑪生的小狗，以后也會像加瑪一樣的，是不是啊，小阿依？”阿依姐姐憐愛地撓著小阿依的脖子，小阿依順勢躺在地上，四腳朝天，享受著阿依姐姐的撫摸。

阿依姐姐說：“夏提，明天我們去放羊時，帶著小阿吉、小夏提，還有小阿依吧。”

“太好了！”我舉雙手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