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黃健源,男,主任記者,博士研究生。
摘? 要:中國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為互聯網平臺治理帶來新的挑戰,分析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的存在問題、演進機理和發展路徑,成為當前的重要課題。基于復雜性科學視角,結合近年來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實踐案例進行分析。研究認為,平臺化是互聯網自組織演進路徑依賴“鎖定”的結果,并逐步演變為平臺壟斷,衍生出圍墻花園、數據風險、算法困境等問題表征,需以平臺治理對其路徑偏差進行糾正。在頂層設計的介入與平臺各方主體的協同治理下,互聯互通、數據保護和算法善用構成平臺治理的三大支撐,三者之間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實現平臺演進路徑的“重新鎖定”。在數字中國、智慧社會建設背景下,平臺治理體系化、社會治理平臺化推動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實現路徑再造,即從“平臺治理”向“治理平臺”轉型升級。
關鍵詞:復雜性科學;平臺治理;路徑依賴;路徑再造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418(2024)02-0055-10
近年來,中國數字經濟發展迅猛,為數字中國、智慧社會建設創造歷史機遇,也為平臺治理帶來新的挑戰。在互聯網平臺成為社會基礎設施的今天,平臺治理不僅事關國家戰略的推進、經濟社會的發展,還關系到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成為一項緊迫的時代課題。
現有關于“互聯網平臺治理”主題的研究文獻多是理論層面的宏觀分析,或是聚焦單個問題和個案的微觀研究,少有從中觀層面對平臺治理中的各個要素進行分析,對其問題來源、現實表征與演進路徑也未作系統性的探討。本文將以復雜性理論為視角,嘗試從中觀層面切入,系統地剖析互聯網平臺治理面臨的問題癥結,探討互聯網治理的操作關鍵,以及治理路徑的轉向。
基于理論與實踐的需要,本文嘗試提出并回答以下幾個問題:第一,互聯網平臺問題的由來,問題背后有其客觀規律嗎?第二,互聯網平臺治理面臨哪些問題,問題癥結何在?第三,互聯網平臺治理的操作關鍵有哪些,它們之間如何相互作用并影響平臺的發展?第四,互聯網平臺的治理路徑如何取得更大突破,未來如何演進?
一、復雜性視角下的互聯網平臺演進
復雜性科學(complexity science)是一門研究系統中各要素之間如何相互作用生成整體模式,整體模式又如何反過來導致這些要素發生變化或調整以適應整體模式的科學。[1]從20世紀60年代起,一批關于復雜系統從無序到有序進化機制的自組織理論相繼誕生。[2]自組織理論成為復雜性科學探索的標志性理論。在復雜性視角下,各要素之間的競爭和協同是自組織系統演進的動力。
(一)互聯網的發展:自組織系統的演進
所謂“自組織系統”(self-organizing system),是指在沒有外在組織者干預的情況下,能通過自身內部各個組成要素之間進行相互作用而實現自主、有序地演進,生成特定結構和功能并維持一定穩定性的一類系統。“演進”(evolution)是自組織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它意味著從歷史的視角來看待事物的發展。在演進視角下,事物由于內部、外部要素之間相互作用而實現向前發展。技術作為自組織系統演進的觀點已經獲得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可。互聯網自誕生以來,其發展呈現出典型的自組織演進的特點:一是開放性。互聯網作為一個開放系統,任何一臺終端設備通過TCP/IP協議接入互聯網,實現全球信息資源共享;任何一名用戶在互聯網上都有自我表達的權利,彰顯用戶作為傳播者的地位。二是連接性。信息革命讓“連接一切”成為現實,推動社會關系網絡的變遷。連接性保障了互聯網主體成員之間的互動,促進網絡形態的自組織演進。三是生長性。正是得益于開放性與連接性,互聯網的行動主體之間基于普適的簡單規則進行生產和協同行動,成為互聯網自組織演進的驅動力,互聯網也就擁有了其自身的“生命力”。四是復雜性。根據復雜性理論,非均衡才是事物發展的自然狀態,遵循“均衡—非均衡—均衡—非均衡”遞歸循環的規律,在非均衡的狀態下,互聯網各要素之間得以實現互動,在互動中發展壯大。
(二)平臺化:互聯網演進的路徑依賴
“路徑依賴”(path dependence)是指人類社會中的技術進化或制度變遷類似物理學中的慣性,一旦進入某一路徑,就可能對這種路徑產生依賴。[1]在互聯網的自組織演進中,隨著系列具有正反饋的偶然因素的積累,會強化某一路徑的選擇,從而形成“路徑依賴”。互聯網作為自組織系統演進過程中體現出很強的路徑依賴特征。價值的創造作為正反饋,對路徑依賴的確立起到關鍵作用。在互聯網商用早期,價值的創造在于產品的交易。平臺的出現,不僅整合了產品價值,還形成了更大規模、更多維度的價值創造模式。互聯網平臺也可以被看作是基于互聯網數字技術為人們提供各種產品和服務的虛擬“集市”。在平臺的運行中,數據成為最寶貴的資源,數據的連接、運算與應用,構成了互聯網平臺經濟的關鍵環節,并以互聯網“價值網”為結構的價值創造模式。[3]價值網的構建帶動了平臺各方行動主體的加入,多元的行動主體有不同的需求,促使豐富的業態涌現,逐步形成價值生態圈。目前來看,中國互聯網平臺已實現產品價值與價值網的構建,正向“價值生態圈”演進。
(三)平臺壟斷:平臺演進的“路徑偏差”
“鎖定”(lock-in)是路徑依賴機制發生的關鍵。簡單來說,“鎖定”是路徑依賴中難以依靠系統內生性變化打破的一種均衡狀態。[4]系統的發展一旦達到某個臨界點,即進入“鎖定”狀態,出現報酬遞增、自我強化、正反饋的現象,使組織鎖定在某種狀態而難以逃脫現有的發展軌跡。[5]需要指出的是,“好”的“鎖定”有助于技術或組織的發展壯大,這時的自我強化處于正反饋的發展階段,有助于實現自我增強的良性循環。當事物發展路徑偏離自我增強的“正軌”,自我強化的是負反饋,發展停滯不前,或陷于惡性競爭,這時的路徑依賴則屬于“壞”的“鎖定”,需要有意識地重新調整路徑,打破原有路徑依賴的“鎖定”狀態。
布萊恩·阿瑟(W.Brian Arthur)指出,動態收益遞增會導致糟糕的“鎖定”[1]。由于“鎖定”具有排他性,自由放任并不能保證更優的技術長期生存下來。在經濟領域,資本因逐利性而發展成壟斷經濟,互聯網平臺發展到一定階段同樣體現出資本的特性,即平臺壟斷的出現。有學者認為,平臺壟斷與傳統意義上的壟斷有所不同。傳統壟斷往往對特定產品或服務予以排他性控制,對經濟效率和社會福利產生損害。平臺壟斷的特殊性體現在:基于互聯網的開放市場,平臺為維持壟斷地位,不得不通過持續創新以爭奪用戶。但平臺壟斷帶來的問題更不容忽視,如平臺間相互屏蔽、大數據“殺熟”、算法濫用等,嚴重影響了平臺的生態。[6]從這個意義上看,平臺壟斷的出現說明互聯網發展已從平臺化“路徑依賴”走向“路徑偏差”(如圖1所示)。
二、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的問題表征
反饋(feedback)是系統運行的核心。其中,正反饋時某一方向變化激發的作用力導致同一方向趨勢的增強;負反饋時變化激化的作用力又抵消了最初的變化,將系統推回原來的狀態。[7]在互聯網自組織演進中,由于收益遞增的正反饋,平臺化成為互聯網演進的路徑依賴,并處于“鎖定”狀態。如今,互聯網平臺已深入滲透到社會各個領域,影響著市場、勞動關系和機構秩序,也改變了社會和公民的實踐。[8]平臺化的極端形態是平臺壟斷。有研究者指出,平臺壟斷的基礎在于數據和算法的“雙輪”驅動。在此機制下,各類線上線下的市場要素向少數優勢平臺匯聚,形成“贏家通吃”的壟斷態勢。“數據”與“算法”的交互作用,可以放大平臺競爭優勢的正反饋,但也有可能成為加速平臺衰落的負反饋。[9]在筆者看來,中國互聯網平臺在數據、算法“雙輪”壟斷的基礎上,平臺巨頭之間形成的“連接壟斷”也不容忽視。“連接壟斷”形象來說即“圍墻花園”。“圍墻花園”、數據風險和算法困境成為平臺治理面臨的突出問題。
在平臺壟斷追逐利潤最大化的路徑“鎖定”下,“圍墻花園”、數據風險和算法困境三者之間相互形成負反饋,三者中任何一方的正向改變所引起的作用力都會被另外兩方所抵消,平臺逐步失去持續發展的動力。具體來看,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如果要拆除“圍墻花園”,其正向作用會被數據風險和算法困境所抵消;如果要消除數據風險,其正向作用會被“圍墻花園”和算法困境所抵消;如果要突破算法困境,其正向作用也會被“圍墻花園”和數據風險所抵消。在這種情況下,平臺系統趨于穩定、固化甚至是衰退(如圖2所示)。
(一)圍墻花園
“圍墻花園”是當前中國互聯網平臺的一大突出問題。在互聯網平臺的“圍墻花園”中,用戶被限定在一個特定范圍訪問指定網站的內容和接受相關服務。有觀點認為,“圍墻花園”有一定的合理性,主要體現在對不良內容的屏蔽、保護用戶隱私等。但從深層次來看,這一觀點具有偽裝性,歸根到底是為維護平臺自身利益,“圍墻花園”并不可取。
“圍墻花園”違背互聯網的“初心”。在互聯網發展之初,倡導的是一種建立在自律基礎上的開放、平等和創新,在這一精神理念指導下,互聯網工程界提出了“端到端的透明性”的核心設計理念,為互聯網的開放性奠定技術基礎。[10]有學者指出,“互聯互通”是互聯網的生命線,“圍墻花園”已成為當今互聯網發展的最大威脅。[11]“圍墻花園”常以保護商業機密、網絡安全、用戶隱私等理由對外鏈進行“封殺”,成為一個封閉的生態系統,與互聯網“端到端的透明性”原則已背道而馳。
“圍墻花園”帶來巨大的負外部性。負外部性是指個人或企業行為影響到其他個人或企業,使后者需要支付額外成本,卻無法獲得相應補償的現象。開放性是互聯網創新活力的來源,“圍墻花園”將私利建立在損害社會整體利益的基礎上,將海量用戶、流量和內容當做私有財產,抗拒開放和競爭,走向自我封閉,這些行為極大損害了廣大用戶、消費者和互聯網的健康生態。[12]
“圍墻花園”造成惡性競爭。近年來,“圍墻花園”問題在平臺巨頭的競爭中愈演愈烈。回顧互聯網的演進歷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連接、開放和共享是互聯網行業默認的“規范”。隨著平臺化階段的到來,平臺之間競爭加劇,在商業利益的驅使下,“規范”被不斷突破,“圍墻花園”成為平臺巨頭競爭的手段和籌碼。百度、阿里巴巴和騰訊等平臺巨頭在彼此封禁中將中國互聯網行業整體推向惡性競爭的“怪圈”。
(二)數據風險
在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的背后,是數據壟斷問題。目前,數據已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經濟社會發展均離不開數據。互聯網平臺掌握海量數據,轉化成平臺的巨大權力。數據壟斷帶來了大數據殺熟、算法合謀等問題,在數據流通、數據隱私、數據產權等方面均存在巨大風險。
從數據流通來看,流通壟斷與數據泄露風險并存。互聯網平臺通過數據壟斷,控制數據資源、挖掘數據價值獲取額外利益,但卻損害了社會的公共利益。數據在流動中才能實現其社會化利用,流通壟斷不利于數據價值的最大化實現。[13]隨著5G、大數據、物聯網技術的廣泛應用,持續產生海量數據,流通壟斷既不利于數據價值實現,也存在數據泄露的風險。
從數據隱私來看,個人數據存在被濫用風險。個人數據反映個人在互聯網中的數字化個人特征和行為,構成個人在互聯網中的數字身份。在互聯網平臺,基于海量用戶數據形成“用戶畫像”,是精準廣告推送的依據。用戶數據成為企業優化生產流程、洞察用戶需求、控制員工行為、開發增值產品的重要依據,甚至可以是直接向廣告商出售的商品。[14]
從數據處理來看,數據使用方式被鎖進算法“黑箱”,數據安全難以保障。當前,用戶使用互聯網平臺服務需要以提供數據為代價,數據的使用成為用戶難以掌握的“商業機密”。由于個人數據具有可識別性,個人數據的不當使用或泄露可能危及用戶人身財產安全,導致社會風險持續擴大。對于企業數據、政府數據而言,在處理上同樣需要遵循一定的規則。
(三)算法困境
在互聯網平臺運行中,數據的處理離不開算法,特別是大數據、云計算在海量數據處理上取得突破,使數據通過算法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但需要指出的是,不論是數據還是算法,其背后反映的都是人的意志。在以私有資本為主導的互聯網平臺運行中,算法并不能完全將公共利益置于首位,從而產生種種算法問題,甚至陷于困境。
1.算法逐利在以算法為主導的互聯網社交平臺、視頻直播平臺,流量的多寡與經濟收入、社會地位、身份象征直接成正比,導致片面追逐高流量而出現低俗化、標題黨、虛假信息泛濫等種種亂象。這些問題本質上反映了算法主體將市場逐利凌駕于公共利益之上。如果互聯網平臺算法缺乏價值引領,將進一步加劇流量亂象,陷入價值引導失靈與片面追逐流量的惡性循環。
2.算法偏見在互聯網平臺運行中,算法在數據處理上能發揮關鍵作用,讓數據、用戶與社會資源實現精準匹配。但算法并非絕對正確。實際上,算法偏見存在于算法設計和運行的每一個環節,主要包括算法主體、數據自身與算法局限的偏見。在算法成為互聯網平臺運行法則的今天,算法偏見帶來了信息傳播的“回聲室”“信息繭房”“過濾氣泡”等效應,進而造成“群體極化”現象,一言不合就容易出現極端的網絡群體意識。
3.算法壓迫在算法的操控之下,不僅用戶被囚禁在“信息繭房”之中,共享司機、外賣騎手等互聯網平臺經濟下的新型勞動群體,無不受到算法壓迫。在基于平臺的新型雇傭關系中,勞動者成為自備工具、自擔責任的“一次性工人”或“無雇主工人”[15]。勞動者的每分每秒、每一任務都處于無處不在的算法監控中。算法根據實際工作效率進行不斷“優化”考核任務,使勞動者不得不承受更高強度、更高時長、更高風險的工作狀態。
三、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的操作關鍵
平臺作為一個生態系統,其治理既包括對內部要素的重新設計,又包括外在環境因素的互動,并在動態的交互中共同演進。[16]中國互聯網演進經過自由主義階段,已進入平臺壟斷的新階段。隨著平臺壟斷問題的持續演進,若不加以干預,或將觸及互聯網平臺的“斷點”,造成平臺網絡的崩潰。[17]為避免這種情況出現,需要通過平臺治理對平臺壟斷產生的路徑偏差進行糾正,互聯互通、數據保護與算法善用構成了平臺治理的三大支撐。
方興東認為,在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中,政府職能正在轉向頂層設計,在發展戰略、基礎設施、政策法規等制度建設中發揮著引領作用,“強政府并沒有過時”;與此同時,社會化治理則是互聯網自組織協同發展、應對各種網絡問題的根本之道。[18]因此,互聯互通、數據保護與算法善用的實現有賴于國家的頂層設計,也需要個人、企業、機構和政府部門的協同治理。三者之間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對平臺演進進行有效的“路徑糾偏”和“重新鎖定”(如圖3所示)。
(一)互聯互通
“互聯互通”是互聯網連接性和開放性的本質要求。互聯網通過打通數據在系統內部的良性循環,整合起各平臺“微系統”,構建起“互聯互通”的“巨系統”,將有助于發揮互聯網平臺在社會、經濟、文化等各方面最大效能。因此,平臺間的“互聯互通”勢在必行。
1. 物理層的“互聯互通”物理層包括基站、管線、傳輸等構筑互聯網底座的硬件設施,以及計算機、智能手機、移動設備、智能家居等交互設備。從物理層來看,不同運營商之間、電信網、廣電網、互聯網的融合發展,以及5G、物聯網、工業互聯網等前沿連接技術的應用,為互聯網平臺“互聯互通”奠定基礎,連接與融合成為互聯網發展大勢所趨。
2. 數據層的“互聯互通”物理層持續產生數據,萬物互聯時代呼喚數據“互聯互通”。“數字孿生”“數聯網”與大數據中心建設成為解決數據互聯互通的重要途經。“數字孿生”打通了虛擬空間與現實世界的連接,推動互聯網平臺數據在現實與虛擬之間循環流動。“數聯網”基于數據標識、挖掘、深度學習等算法技術,為互聯網平臺在社會治理、經濟發展等方面提供技術支持。大數據中心的建設解決了海量數據匯聚儲存問題,成為數據“互聯互通”的平臺。[19]
3. 規則層的“互聯互通”數據的落地應用,需要建立完善的規則。從規則層來看,大至法律、制度,小至應用程序的具體玩法,都需要破除“圍墻花園”的藩籬,完善“互聯互通”的規則保障。對于互聯網平臺而言,規則的制定意味著主導權的爭奪。對此,政府部門要做好規則的頂層設計。
4.應用層的“互聯互通”互操作性和數據的可攜帶性是其關鍵。[20]需要注意的是,互操作性可能會挫傷創新積極性,數據的可攜帶性也可能會引起數據濫用、數據泄露等問題。因此,互聯互通要盡可能趨利避害,實現價值最大化。在此過程中,政府作為“協調者”和“助推者”,應推動破解平臺間協調標準、制定機制等問題;平臺則需要摒棄以鄰為壑的觀念,將競爭的重心放在創新和提升產品、服務上,在推進互聯互通中保持競爭優勢。
(二)數據保護
數據開放是大勢所趨,但趨勢背后的數據安全問題也面臨潛在風險。筆者認為,數據安全問題的解決,需要從數據意識、數據立法、數據確權和數據規范等方面著手。
1.數據意識數據治理的目標,是提高數據質量,在降低個人、企業、社會和國家風險的同時,實現數據資產價值的最大化。[21]從治理主體來看,除了上述從立法和制度層面進行頂層設計和社會規范之外,個人和企業也應增強數據安全保護的意識,對容易發生隱私泄露風險的數據流通環節予以重視。
2.數據立法如果說互聯網是一個“生命體”,那么數據則是其維持生命的“血液”,數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從近年來看,數據安全形勢日益嚴峻,損害個人隱私,嚴重危害社會公共利益乃至國家安全。對數據問題進行立法,并及時跟進完善,在數據保護中處于首要地位。近年來,《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相繼施行,為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安全提供重要的法律保障,標志著我國已將數據安全保護提升到國家戰略層面。
3.數據確權數據具有產權屬性,其使用應遵循財產規則、責任規則,面對特殊情況還應遵循禁易規則。根據財產規則,未經權利人授權,他人不得侵犯權利人財產。責任規則意味著,可通過約定合理的價格讓渡數據的價值,通過數據流動產生更大的社會效益。對于涉及社會道德風險和數據安全等問題的數據,則應遵循禁易規則,禁止其任何自愿或非自愿的數據流轉。[22]
4.數據規范政府部門、公共機構要充分發揮自身權威性和公信力,明確數據分類分級管理,根據行業要求、業務需求、數據來源和用途等因素對數據進行分類和標識,形成數據分類清單。在此基礎上,數據處理方應根據數據分類清單采取必要措施,確保數據處于有效保護和合法利用的狀態。
(三)算法善用
對互聯網平臺來說,數據是其運行的基礎,算法則是其運行的規則。當算法推薦成為人們媒介接觸最重要的“中介”,互聯網平臺算法善用的重要性顯得尤為突出。
1.提高算法透明度算法善用的前提是打開“黑箱”并對其祛魅,“算法透明”是其有效措施之一。算法透明的邏輯起點在于新聞業是一項公共服務,當涉及公共利益時,公眾有權知道算法的運行機制及其缺陷。[23]算法透明應讓人們理解算法的設計意圖、設計目標、運行效率、適用條件和存在的缺陷等,了解算法的運行機制和做出特定決定的原因。
2.注入主流價值觀流量作為元數據,成為當下媒體市場重點追逐的資源,從而成為驅動內容生產的指向標。但流量卻不能成為主流媒體的唯一訴求,需以正能量駕馭大流量。[24]算法善用意味著算法改進,在滿足用戶需求的同時更好地體現主流價值觀。
3.確保算法安全一是構建算法安全監管體系。有效監測算法安全風險,積極開展算法安全評估,有序推進算法備案工作,持續推進監管模式創新。二是促進算法生態規范發展。督促企業及時、合理、有效地公開算法基本原理、優化目標、決策標準等信息,做好算法結果解釋,暢通投訴通道,消除社會疑慮,推動算法健康發展。
4.普及算法素養面對“信息繭房”“過濾氣泡”等問題,社會公眾需要更加理性地看待算法推薦的信息。我們除了在監管體系、行業自律等層面有所作為,還要對算法社會的新特點進行科普教育,培養不同主體的相應素養與能力,理解不同算法的運作原理及其如何影響人們的認知、行為、社會關系等,在此基礎上善用算法,與算法更好地“相處”。
四、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路徑再造與再造路徑
“平臺治理”與“治理平臺”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兩者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在筆者看來,“平臺治理”強調的是對互聯網平臺生態系統的治理,主要體現在對互聯互通、數據保護、算法善用三個支撐點的頂層設計與協同治理。“治理平臺”則是在平臺治理體系化、社會治理平臺化背景下,讓互聯網平臺成為國家和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
在平臺社會(social platform),平臺同時嵌入經濟和社會雙重系統。[25]互聯網平臺的性質將從數字經濟平臺為主,轉向數字經濟平臺與社會治理平臺并重,推動平臺社會加速形成,在這個過程中實現經濟、社會的“雙重鎖定”。筆者將這一過程稱為“互聯網平臺治理的路徑再造”。與路徑依賴不同,路徑再造意味著對原有路徑的突破和重構,沒有外力的推動不可能實現。筆者認為,治理平臺“再造路徑”需要國家、社會和個人的協同行動,從主動化、主體化、主權化三個方面著力(如圖4所示)。
(一)路徑再造:從“平臺治理”到“治理平臺”
在社會治理數字化轉型的今天,互聯網平臺已嵌入到社會治理體系之中,成為治國理政的重要抓手。在數字中國加速推進的背景下,“平臺治理”正朝著“治理平臺”轉向。
1.平臺治理體系化通過不斷完善法律法規與政策制度、推動行業規范管理與各方主體協同行動,實現互聯互通、數據保護、算法善用,構建起治理完善的平臺生態系統。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背景下,基于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新技術的平臺生態系統進一步嵌入到社會各個領域。海量數據通過云計算、邊緣計算、量子計算等先進處理手段實現高速運轉,通過多元化、場景化、沉浸化的服務體驗,精準匹配到人們的個性化需求,重構平臺的商業和服務模式。
2.社會治理平臺化平臺邏輯將網絡治理拓展到更廣泛的領域。[26]從國外經驗來看,地方政府越來越傾向于在平臺上開展社會治理,通過網絡平臺創造新的價值,激發城市活力。[27]隨著數字中國建設的推進,新一代信息技術在政府、市場、社會中擴散與應用,中國社會治理正在快速地向數字化轉型。[28]目前,互聯網平臺已成為社會基礎設施,全面滲透社會系統的各個領域。5G、物聯網、工業互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區塊鏈、數據中心、智能計算中心等構成了社會的新型基礎設施,互聯網平臺作為社會基礎設施全面融入人們的社會交往和日常生活,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互聯網平臺遷移。[29]
3.從“平臺治理”到“治理平臺”的路徑轉向互聯網平臺的公共性,是平臺治理的邏輯起點,平臺基礎設施化則是治理平臺的現實前提。當平臺治理完成由“亂”到“治”的進程,用好互聯網平臺參與國家和社會治理成為接下來的一項重要任務。以平臺理念創新國家治理體系的框架和機制設計,有助于完善社會治理體系、提升國家治理效能。[30]與平臺治理一樣,社會治理平臺化轉型同樣需要重視頂層設計,在確保數據安全的前提下,打破數據“藩籬”,實現從中央到地方各層級之間的數據共享。同時,基于海量數據資源、數據治理思維和智能治理技術,提升社會治理智能化水平。[31]智能化治理平臺可使平臺各方行動主體均能獲益,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二)再造路徑:從“主動化”“主體化”到“主權化”
“治理平臺”不僅是對互聯網平臺演進路徑依賴的超越,更是互聯網平臺治理的路徑再造與轉型升級。治理平臺的作用大至治國安邦、小至柴米油鹽,放眼世界,無遠弗屆。作為“國之大器”,治理平臺要按照“自主可控”的原則來打造,“主動化”“主體化”“主權化”是推動治理平臺再造路徑的三個著力點。
1.主動化構建治理平臺有助于完善國家治理體系、提升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同時也是在新一輪國際競爭中構筑國家競爭新優勢的重要抓手。主動化是“治理平臺”再造路徑的第一個著力點。一是建立一個全局性的頂層設計框架。構筑完善的法制規范、組織架構、業務流程、保障機制等,在此基礎上形成智慧化治理平臺,整合政府、公共機構和相關服務的應用系統。二是提高社會治理數據集成度,走向協同式社會治理。新技術的應用能激發多元主體的活力,為公眾便捷地參與社會治理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三是以治理平臺推動社會治理智能化。治理平臺基于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搭建,在長期為社會公眾的服務中積累的海量數據,反過來促進智能化水平不斷提升,實現治理平臺的自我進化。
2.主體化互聯網作為自組織系統演進的典型,網絡行動者之間的協作互動成為推動平臺治理的內在動力,也是平臺治理需要考慮的重要視角。在萬物互聯的發展趨勢下,治理平臺再造路徑需要對各方行動者的主體身份進行再確認、再喚醒。一是人的主體化。個體以節點化實現在互聯網中的連接與交互,呈現“主體的去中心化”[32]。新技術應用加劇了互聯網平臺的“仿真”“內爆”“超真實”[33],人被數據和算法所主宰,導致主體性的喪失。在平臺治理中,要堅持人本理念,將人作為平臺共治共享的主體。二是組織(企業/機構/政府部門)的主體化。在互聯網平臺,在基于大數據的算法推薦作用下,圈層化成為數字社會的一大趨勢,甚至影響到社會共識的凝聚。將社會各組織(企業/機構/政府部門)嵌入國家治理體系,以主體化的角色定位參與多元治理,有助于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領域的再融合。三是技術的主體化。隨著數字中國、智慧社會建設的推進,平臺的主體地位愈發凸顯,成為社會基礎設施。技術是支撐互聯網平臺的“元基礎設施”(即構筑另一種基礎設施的基礎設施)。目前來看,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技術已成為下一代互聯網加速形成的核心驅動力,平臺的演進將重構整個社會的形態。
3.主權化互聯網平臺是影響國家數字主權的關鍵,[34]主權化是構建國家治理平臺的必然要求。從國家層面來看,治理平臺要確保國家安全和社會有序運行。根據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作為國家治理體系與社會基礎設施的平臺,在經濟上應體現公有資本為主導的特點,確保治理平臺自主可控,從根本上把握平臺意識形態的性質。從國際層面來看,互聯網平臺為世界各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與合作大大拓展空間,但也帶來了國家主權和安全的隱患。治理平臺的“主權化”,從國家主權的高度確保其安全運行,才能在國際交流中發揮“定海神針”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網絡空間屬于全人類,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世界各國應在相互尊重互聯網主權的前提下,推動全球互聯網平臺治理體系形成,通過深化互利共贏的國際合作,讓平臺治理的紅利惠及世界各國。
五、結? 語
正如布萊恩·阿瑟所言,在復雜性視角下,“技術就如同生命體一樣,技術的進化與生物進化并沒什么本質差異”。[35]互聯網平臺的發展同樣體現出生命演進的特點。本文從復雜性視角出發,對互聯網平臺治理的歷史、現狀與未來進行較為全面的梳理和分析。總體來看,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發現:第一,互聯網的發展是自組織系統的演進,平臺化是路徑依賴的結果,收益遞增作為正反饋,促使路徑依賴進入“鎖定”狀態(第一次鎖定)。第二,由于私有資本對利潤最大化的追求,平臺化的路徑“鎖定”逐步發展成平臺壟斷。平臺壟斷衍生出“圍墻花園”、數據風險和算法困境等突出問題,這些問題相互作用形成負反饋,導致平臺喪失持續上升的動力。如果放任“鎖定”路徑自由演進,這些問題積重難返,將觸及互聯網平臺“斷點”,帶來平臺網絡的崩潰。第三,為避免上述情況的出現,我們需要打破平臺壟斷原有的路徑依賴,以平臺治理對其路徑進行糾偏。在頂層設計的介入與平臺各方主體的協同治理下,互聯互通、數據保護和算法善用構成了平臺治理的三大支撐,三者之間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形成正向反饋,有效地對平臺壟斷的路徑偏差進行糾正,并實現演進路徑的“重新鎖定”(第二次鎖定)。第四,在互聯網平臺成為社會基礎設施的背景下,平臺治理體系化、社會治理平臺化推動中國互聯網平臺治理實現路徑再造,即從“平臺治理”向“治理平臺”轉型升級。在路徑再造的過程中,互聯網平臺將從數字經濟平臺為主轉向數字經濟平臺與社會治理平臺并重。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背景下,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新技術將重構平臺的商業和服務模式,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實現經濟、社會“雙重鎖定”(第三次鎖定)。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將互聯網平臺生命演進軌跡劃分為四個階段,即路徑依賴(平臺化)階段、路徑偏差(平臺壟斷)階段、路徑糾偏(平臺治理)階段、路徑再造(治理平臺)階段,在這四個階段還完成了三次路徑“鎖定”與“再鎖定”。在此過程中,每一次“鎖定”的結果都影響了平臺演進的方向,也決定了平臺生命的興衰和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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