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華
小時候,我家堆滿成捆的民間文學資料。我父親的第一份工作是民間文學研究會,帶著筆和本子走遍大江南北,到田間地頭搜集人們口口相傳的老故事,這其中就包括最接地氣的民間故事。
我父親那一代的“故事人”,收集、整理、改編民間故事,把“從嘴巴到耳朵”的口頭文學改編并出版,讓它們能以文字的形式流傳下去。現在,我在中央美術學院教書,帶學生做繪本,我們出版了《中國民間童話系列》《中國節》等,對民間故事的改編也還在繼續。
那么,我是怎樣改編中國民間故事的呢?
我的改編原則
世界上有很多先行者對民間故事做過改編。格林兄弟整理改編民間故事使之成為《格林童話》,卡爾維諾整理了意大利童話,它們都保留了故事最質樸的本真,簡練、干凈。安徒生童話也有不少改編自民間故事,并加入了大量的文學色彩。我在改編中國民間故事時,最基本的原則是盡量保留它的本來面貌。
那么改什么呢?我要做的就是采用兒童視角,讓故事邏輯順暢、情節合理、人物性格鮮明,并融入現代性,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每次拿到一個故事,我首先確定主人公是誰,他怎么“背著”這個故事走下去。
故事是基于人性的,孩子知道它為什么好、為什么不好。接下來我會用兒童視角,跟著主人公一步一步往下走。不管走到哪里,如果覺得沒意思、不好看不好聽,就停下來,從兒童的角度思考怎么改。
我還希望把現代性融入故事中,我希望孩子能有面對當下、解決問題的能力,有看向世界的眼光。
《羿射九日》中,每天一個太陽孩子上天工作,其他九個太陽孩子在地上玩耍,這其實體現了秩序感。有一天,趁媽媽不注意,十個太陽孩子一起出現在天上,它們打破了秩序。這是孩子都會做的事,這個故事也是一個“懲罰犯錯的孩子”的故事。我覺得用“射日”來解決這個問題太殘忍了,所以我把它改編成關于“原諒”的故事:媽媽代替孩子們受罰去了極寒之地,一個太陽妹妹在天上好好工作,九個在地上的太陽哥哥每天給妹妹加油,通過努力成了各地的王,造福大眾。
再來說說結尾。我在改編一個發生在兄弟之間的故事時,結尾怎么都想不好。故事中有個欺負弟弟的哥哥,原來結尾是哥哥被野獸吃了。這個結尾讓我有些不忍心,可是如果哥哥沒有受到懲罰,我又有點憤憤不平。怎么辦呢?最后我選擇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尾:只畫了哥哥的一只鞋。當在一次講座中講給孩子們聽時,有孩子說,哥哥被野獸吃了,因為惡有惡報;有孩子說哥哥沒死,野獸教訓了他,他改好了;還有孩子說哥哥掉下山了……我跟孩子們說,我同意你們每個人的觀點。說哥哥死了的,你很正直,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說哥哥沒死的,你很善良,不希望有人受傷。這就牽涉到人性的問題。讓孩子們在故事中面對人性,知道自己要怎么做,這就是故事的力量。
永恒的藝術價值——真善美
剛開始改編民間故事時,我總想加入很多修飾語、形容詞。后來我發現,這些都不需要,故事本身的節奏就是最好的。
怎樣設計故事節奏,和故事的講述現場息息相關。每個年齡段孩子能接受的程度不一樣,我會先設定這是給多大孩子聽的故事,然后根據不同的年齡受眾設計不同的故事節奏。
除了節奏之美,民間故事最根本的美學價值是非常單純的真、善、美。我們讀民間故事,想從它身上得到的也是真善美的感動。
除了改編成出版物,我們還把民間故事搬上熒幕、舞臺,變成動畫、電影、舞臺劇等。在用繪本、電影來表達民間故事時,我會用“加減法”賦予它更多的藝術價值,比如做繪本要以視覺為主。
現在,有些民間故事在孩子中“失寵”,我想,原因之一是這些故事幾經改編變了味兒。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最開始產生于人們對織女星的崇拜,并由此產生了“七月七乞巧節”。可是現在被添加了過多的“佐料”,故事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單純,自然也就不受孩子喜愛了。
我希望以開放的心態、以看向未來的眼光改編民間故事,還當下的孩子以世界本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