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之至美，情之至深：中式婚禮中的良苦用心

婚禮是人生中關鍵的里程碑之一，也是社會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中國傳統(tǒng)的婚嫁禮儀，不僅是一個儀式，更承載著豐富內涵。

中國人向來重視婚禮，但現(xiàn)代人常常覺得中式婚禮程序繁雜累贅，卻不知這其中蘊藏著古人的深意。古人制禮有一個原則就是“稱情以立文”，在這些具體的禮儀節(jié)度之后，有著古圣先王對人類自然情感的深刻洞察。同樣，這些禮儀，又反過來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和陶冶著人的性德（本性德能）。

婚禮為什么要“敬慎重正”

“婚禮者，禮之本也”。所有的禮都是從婚姻之禮中得以演發(fā)出來的，婚姻之禮做好了，一切倫理關系才能夠順理成章地處理好。古人說“人無倫外之人”，一個人的出生是無數代先祖血脈傳承的結果。婚姻之所以神圣而鄭重，就是因為它讓生活在血緣體系中的個人，實現(xiàn)了綿延家族血脈的責任。而且，人類還通過婚姻，將原本沒有血緣關系的家族結合在一起，成為新的血親團體。如何使這些血親團體代代承傳？那就是每一個人都必須承擔起對整個家族的責任。

《禮記·昏義》中講，“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婚禮可以締結兩個姓氏之間的美好，上以敬事宗廟、祭祀祖先，下要傳宗接代，培養(yǎng)賢德的兒孫，把祖宗美好的家道、家風、家業(yè)代代相傳。所以，古代的君子非常重視婚禮。

“昏禮”在五禮之中屬嘉禮，是繼男子的冠禮和女子的笄禮之后，人生的第二個里程碑。早在周代，就已經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婚嫁禮儀。在《儀禮》之中有詳細的規(guī)制，整套婚禮的儀式分六個階段，稱為“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在前五個步驟之中，每逢男方的使者到來，女方家長都會在家里的宗廟中鋪設幾筵，然后拜迎使者于門外。進入廟門，賓主揖讓升階登堂，在廟堂上聽使者傳達男方家長的意見。之所以這樣隆重和正式，正是表示對婚禮的敬慎和鄭重其事。

《禮記》上說“敬則能終，茍則易離”，古人之所以把婚禮看得很重，就是洞察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規(guī)律，如果敬慎則能夠善始善終，而隨意結合則容易離散。《周易·序卦傳》中有一句話：“物不可茍合而已，故受之以《賁》。”“賁”是修飾、文飾的意思。指人與人之間不可以隨意結合，必須通過禮來文飾節(jié)度情感。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但不能有了情感就直接表達，經過禮義的文飾后才接受的情感，能讓男女雙方都對婚姻有慎重的態(tài)度。如果沒有這種敬慎重正的態(tài)度，夫婦相處中一些小事就容易引發(fā)分離，很難維持相親相愛的長久感情。

“故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如果婚姻之禮被廢除，夫婦應盡的道義衰微，夫妻之間的關系就不穩(wěn)固，行為不符合禮，淫亂的罪行便會增多。現(xiàn)代社會，有些年輕人受西方性自由觀念的影響，缺少婚姻之禮的教育，兩性關系隨便，這種現(xiàn)象應該引起重視。

婚姻儀禮有何寓意

古人在結婚當天，制定了很多程序。每一個階段和步驟都是為引導雙方承擔起婚姻的責任，成就兩個人長久的幸福，而不僅是滿足欲望。結婚當天的每個儀禮細節(jié)都給人以教育的作用，這就叫“因其情而節(jié)之以禮，從其欲而制之以義”。

在娶親之前，男方三日不奏樂，女方三日不熄燈。這就是要父母在結婚之前抓緊時間教育兒女怎樣去為人夫、為人婦，怎樣承擔起家庭的職責。當然，這并不是所謂的“現(xiàn)上轎現(xiàn)扎耳朵眼”，父母平時的言行舉止已經潛移默化地教給兒女怎樣做丈夫、怎樣做妻子了，到了結婚之前的三天，還要抓緊時間集中地進行教導，耳提面命。

在迎娶當日，丈夫要早早地起來，祭拜天地、祭拜祖宗。為什么要這樣做？因為夫妻的結合，不僅是兩個人之間的私事，更關系到整個家風的承傳、社會的和諧。

中國人特別講究“父慈子孝”，兒女對父親要非常恭敬、孝順，所以在平時聚餐、飲酒的時候，都是兒子畢恭畢敬地給父親敬酒。但是兒子迎親的那一天，敬酒的順序就改變了，是父親給兒子敬酒，而且是代表祖先給兒子敬酒，且兒子不用回禮。意思是說，從今以后，祭祀祖先的責任、家庭的德風就要由你來承擔了。

次序一改變，兒子馬上就能夠意識到，自己結了婚，責任很重大，他的恭敬心、責任感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當新婚丈夫到了女方的家里，女方的父母非常鄭重地把女兒帶到他的身邊，意思是說，從此以后我女兒就要和你結婚了，你要對她有愛心、有耐心、有責任。

新郎帶著新娘一起跪拜岳父岳母，感恩他們培養(yǎng)了一位賢良的妻子。同時也希望岳父岳母放心，自己會善待他們的女兒。

新娘被接上花轎，坐定之后，一定要做一個動作，即把她的香扇從轎子的窗口拋出去。這就是提醒自己：雖然平時在家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備受關愛，但是，今天要為人妻，就要讓一些嬌氣的小習氣、壞脾氣，隨著這一把香扇全都拋出去。

新婚妻子到了夫家，禮節(jié)也很有意義：公婆都從主人的位置退到客人的位置上，然后把兒媳婦迎到主人的位子。意思是說，從此以后，你就是這個家庭的主人了，家道的興衰就靠你們來承擔了。這個職責無比重大，必須有深厚的德行才能夠承擔好。所以《易經》上說：“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提醒女子要效法大地的德行，厚重、沉穩(wěn)、安靜。

我們看這個“安”字，上面是一個寶蓋，代表家的意思，下面是一個女字。這個女子越是有德行，這個家庭才越安穩(wěn)，幸福才越有保證。

當然，古人也很重視情感在婚姻中的重要性。比如在古代的婚禮過程中，有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合巹飲酒”，就是新婚夫婦喝交杯酒的時候，是把一個葫蘆劈成兩半，作為盛酒之器。夫妻各飲半瓢酒，象征著夫妻雙方結合為一，“夫婦一條心，黃土變成金”。也是提醒夫妻雙方，夫妻原本就是一體的，不分彼此，不能夠過分計較。而且葫蘆的絲是苦的，酒是甜的，喝了這個酒之后，意味著夫妻從此要同甘共苦。

喝完酒之后，還要把這兩“半葫蘆”系在一起，掛在墻上，提醒夫妻不忘初心。在以后的家庭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絆絆，但是看到這個葫蘆就想起兩個人結合時最初的發(fā)心，就要“同甘共苦，白頭偕老”。所以婚禮就是使夫妻雙方樹立起一種一體的觀念，不分彼此、同甘共苦。帶著這種正念的婚姻才能培養(yǎng)起人對婚姻的正確態(tài)度。

在婚禮的整個過程中，可以感受到，婚姻禮節(jié)的每一個步驟，全都為了引發(fā)人對婚姻的責任感，培養(yǎng)起人對婚姻的正確認識。這樣的婚姻之禮，會使丈夫有恩義、有情義、有道義，使妻子有德行。

“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待到婚后有了孩子，孩子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潛移默化受到影響，父母與孩子之間就自然而然有了良善的親情。

古圣先賢如此良苦用心，這里面的優(yōu)良內容應該被現(xiàn)代的人理解、承傳，提起對婚姻之禮的重視和正確認知，從中華傳統(tǒng)家文化中培養(yǎng)和陶冶性德，為婚姻家庭的長久幸福計慮深遠。

劉余莉

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倫理學博士生導師，中國婚姻家庭研究會副會長，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促進會《群書治要》傳承委員會主任。代表作：《領導干部讀〈群書治要〉》《平治天下》《〈群書治要〉十講》《劉余莉傳統(tǒng)文化十二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