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廟鬼

2024-04-29 00:00:00盧阿
特區文學 2024年2期

客人來臨前,廖向來要考校兩個孩子。五分鐘前,七歲的男孩已通過了考核。現在輪到小些的女孩。

“等向阿姨他們過來了,你要把手怎么放?”廖正操持一柄拖布清潔客廳的地面,她暫時將拖布木桿拄在雙手中心,像女話劇演員完全掌控住舞臺麥克風,“冬冬,不要撓,你越撓越留個大疤子。我在問,你的右手等會兒要怎么放?”

她的小女兒冬冬,是個剛滿五歲的粗魯孩子,她右手正溜入母親喬其紗襯衫的第三、四枚紐扣之間,得意而緊張地擒拿住了媽媽的乳房,左則不停抓撓自己下頜的大片蕁麻疹。

“我不當著客人摸奶。”

那孩子準確背誦了答案。

“不摸是怎么放?”

“好好放在褲子口袋邊,”那女孩一旦分辨出母親的音量在拔高,便做早操那樣將手撥回,迅速擠出一個挺胸抬頭、雙臂并攏的矯揉姿態,“我也不能撕衣服,我也不能摳鼻孔。”

“現在把你的寫字板拿出來,放在電視柜上。一會兒向阿姨問,你要怎么告訴她?你學到哪個字了?多少筆畫?”

“羊,六畫。”

“‘羊’是昨晚睡前學的,今天早上呢?”

那女孩嘴里含著什么字,僅僅上下唇向前弓起,左右怨艾地磨動。幼兒園也曾打電話告知,這女孩一旦答不上問題,就只管把臉猙獰起來。

“做人應該‘什么’誠?”

“真。”

“‘真’多少畫?”

“五畫,六畫……三畫。”

很難稱得上圓滿的考校。那五歲孩子極度緊張、極度得意地將手溜入母親的襯衫,重新擒拿住了母親的乳房。

兒子有回看《聊齋》動畫片,評價妹妹像其中一個“廟鬼”。廖叫起來:“李立,李立!你過來,帶你妹妹去下會兒五子棋。”

廖預備好了一切。關于怎么開門,怎么擠擠眼,怎么給六年不見的女友一個濃烈而果決的擁抱。她會令那擁抱稍稍顯出夸張,但是風格健康、富有人情味,會令在場兩位男士微微苦笑起來。女友是她的大學室友。整個大學時代,兩個談不上真正要好,交集局限于三人以上的團體活動。互相慶祝過幾次生日,18歲到22歲,那類宿舍生日會,互贈過小牛皮鞋、護膚品或演唱會門票,湊在KTV一起尖聲唱過《笑忘書》《廣島之戀》《布拉格廣場》。有兩個暑假,連同四五個同學結伴去過云貴川陜,在大雁塔、樂山大佛前挽手合過影,共同署名寫過一篇黔西南地區農村失地婦女調查。更多的時候,她和裘——另一位室友、她大學時代的真正密友——私下稱女友為“世界名著”。因一回她們窺到女友交友網站的個人主頁,一張身穿萬字紋旗袍的綠草坪寫真照,其下個人愛好一欄寫著:閱讀世界名著。她會請女友一家直接進屋就好,會繼續用濃烈而果決的口吻強調,不必換鞋。即便客廳的木地板她剛用清潔劑拖了第三遍,她愿意展示她對人的敏銳:令客人脫掉自己的鞋,放在鞋架最邊緣,最終不安地換上主人的鞋——多數主人忽略了,進門換鞋是一個描寫綏靖主義的章節。

木地板微有翹起的兩處松動,客廳墻面有三處彩色污垢和五六條長劃痕,她均會用恰當的笑話消解。組合柜、電視墻、體量龐大但葉片邊緣褐變的天堂鳥盆栽,客廳的裝潢僅僅達到廉價冷飲屋標準,但她絕不會顯出局促。普通人一旦在經濟上露出破綻,很難掩飾局促。朋友們評價她天生有種貧賤不能移的明快風度。不論怎么說,沙發是去年“雙十一”剛買的,真牛皮面至今散發出動物死亡的淡淡腥澀。那腥澀足夠款待一場國際會議。她會請對方坐下,迅速端上水果、甜點和熱茶。到晚飯之前,她們有兩個鐘頭可以聊天。

女友夫婦將帶來一雙兒女。早在電話里,兩個母親就一再達成共識,對于四個孩子來說,這是場“絕不怕少了玩伴”的童年盛事。她也做了預備,關于小女兒冬冬,一旦女友夫婦發現了那五歲女孩的破綻,她如何拋出一個無奈、包容的微笑,如何用克制的口吻提起去年底女兒動的那個先天性隔缺損心臟手術,“住了十天院,出來后行為模式不太一樣了……醫生說,應激性的,緊張,手癢,停不下來,抓著東西才安穩一點……”

趕在下午兩點之前,廖拖完了第三遍地,修剪了天堂鳥的部分枯枝敗葉,又用一塊蘸水海綿,仔細抹過了窗臺和防蚊紗窗。她仍記得,在母親那一輩,紗窗是一個家庭女主人底蘊的真正標志,桌子、臺面都可臨時抱佛腳,有智慧的年長女性會悄然走去瞧一眼紗窗,清爽或黏膩,一眼勘破女主人是不是真正百煉成鋼。

“李冬又偷我棋子!”當她把紗窗內茸茸的污垢清理了大半,兒子跑來告狀,“兩顆她藏在襪子里,一顆包在嘴里。她說她嘴里沒有,但就在里面,我看見了,就在她嗓子眼里面!媽!她不還我!她不還我!”

在男孩的控訴演變為號叫前,她指使他,告訴你爸去,修修修榨汁機,她說,一天只見他修榨汁機。很快,“吐出來!”她聽見丈夫大喊,“吐出來,李冬!你把棋子吞進腸子里就好了,吐出來!李冬!你又要剖肚子動手術就好了。”

廖和女友的擁抱恰如想象。那微微溢出的夸張,女友的貢獻甚至比她的更大一些。久別重逢的女友將臉緊緊貼靠在廖肩頭,展示在兩人分別的六年中,她從未放棄磨煉在創造親密感上的技藝。“老廖,老廖,我跟章波說的,到時他帶著老大、老二先回北京,我要跟你住到開學。”“你說的?”“我說的。”“章波做證?”“他敢不作證!”誠然女友一家的休假計劃僅有三日,在廖家度過第一夜后,余下兩日將住進60公里外的一個古鎮(那鎮上正舉辦一個東亞儺戲節)。

換鞋的環節稍微脫離了廖的掌控。女友夫婦堅持換上了鞋柜里的棉拖鞋,兩個孩子為爭奪一雙印有佩奇形象的兒童拖鞋尖叫大嚷。他們的母親厲聲呵止:“章滿庭,你穿粉色的;章周南,你穿藍色的——那不是血,那是拖鞋本來的顏色。”“是血!是血!”變聲期前的無性別慘叫從六歲男孩體腔里掣出,“我那件T恤上爸爸的血干了就是這個顏色!”

四個成年人不得不訕訕地互相解釋:藍色兒童拖鞋上是水彩顏料,家里小些的女孩冬冬在學美術,為家中源源不斷供應各類艷麗污漬,“有幾回她在魚缸里洗筆,三條觀賞魚撈上來時已紅紅綠綠地死了”。至于章家男孩某條T恤上的血,是他父親的鼻血。

“章波一感冒就流鼻血,老毛病了,有次公司開著視頻股東會,他鼻子上掛兩管血。”女友微笑著搡了丈夫肩膀一掌,那顯示,一切都取決于她的風度,即便丈夫流淌著腦溢血,妻子的風度也能令他的流血仿佛為著華爾街、金融風云和埃隆·馬斯克。女友教訓那六歲男孩時是一副女總統口吻,她告訴他,晚上要罰站半個鐘頭。如果裘在,她會說,孫的口吻。孫是她們另一位大學室友,不久前廖在網上看過一個孫在某經濟峰會上的演講視頻。裘曾說女友“連裝樣子喂流浪貓,也學孫”。 “你堅持自己的觀點是優點,但第一你不能尖叫,過了六歲生日就不再亂尖叫。”女友說那男孩簽過同意書。“第二你沒有紳士風度,做客時、對待女士時你都沒有風度!”第三是這男孩一聽罰站就紅眼睛哭鼻子。“章周南,你要曉得通過文明的方式捍衛自己的觀點——不是用哭。很棒,你忍住了沒哭出來,這一點媽媽認為很棒。”女總統沒有為兒子終于維持了“男子漢風度”太過自豪,她親昵地將臉湊到廖耳邊,埋怨,“這小子固執,像他爸。”

沒人提起地板和墻上的瑕疵。四個大人忙于度過一段無人說話的尷尬,四個孩子忙于識別彼此,如狗能輕易識別狗,兒童們互望一望,嗅一嗅,很快沖過去舔咬作一堆。唯一明顯的瑕疵,是房間太小了。這出乎廖的意料。她從未設想三十平米的客廳會經不起考驗:四個成年人、四個跑來跳去的孩子而已,這房間便陡然間狹小、薄脆到像只兇手用來殺人分尸的單層塑料袋了。

廖邀請女友夫婦在沙發上坐下,指使丈夫去泡茶。她告訴客人:“是他爸媽上個月從老家帶來的黑茶,東西不稀罕,倒是他們自己烤的。”仿佛一種迷信,每年家中有鄉下親友送來的自種茭瓜,自養黑豬,自烤茶葉,是當代的朝貢制,用以證明一個家庭政權尚未破產。

女友捉著茶杯,試圖快速越過寒暄:“老廖,你快給章波講講,你和李曉江怎么認識的。我一直跟他講,簡直是傳奇。”

這是廖五六年前仍拿手的破冰故事。現在已有些生疏。“沒什么,約會軟件上認識的。”她總是這樣直截開頭,享受聽眾露出既驚又厭的神色,她把那想象成:在密密匝匝、循規蹈矩的城市晚高峰車流中,她駕駛她的車直截闖了紅燈、闖過綠化帶、闖入了不遠處的金黃色江灘。隨后她非常簡練地交代時間、地點,那個叫“左家營”的公交站,她提前發給后來成為丈夫的陌生男子一條短訊,像將軍下達的守城令:“你穿橙色襯衫,白色褲子。中午12:20到12:30之間站在那里,不要動,我會坐公交車經過那站,假如看你還順眼,我會下車。”多數人聽到這里會皺起眉頭,暗中裁定講述者過于嘩眾取寵。“太壞了吧,”女友第一次聽說時幾乎摳著她的肩膀,“太壞了吧,你也太壞了吧,這么欺負小李!”那是她們畢業后頭一次室友聚會,九年或者十年前。畢業典禮結束后,她們圍攏在一家新疆餐廳的大盤雞和烤馕前,互相碰杯,打賭誰會最先結婚,孫拍板——孫總是那個拍板的人——定下三年一次室友聚。十五年里,四人僅聚過這一回。那回丈夫像個多動癥患者坐在她身邊,從黑色T恤、卡其色工裝褲里露出他的漂亮胳膊、漂亮腿子,那時她無須解釋她為什么下了車。當裘或孫用憐愛生病小狗的神色打量他,他臉上露出那種鄉下人的清純。有幾回他結結巴巴地為妻子說情,“我、我”,幾乎是“汪、汪”了,在女人們的大笑聲中,他通常需要反復磨煉三到四次,才終于完整地說出那句“我沒被她欺負”。多么乏味的一句,足見恩愛,三個女人掌聲雷鳴。

這天廖一開口,“炮友認識的”,已意識到她缺乏說服力。或許由于丈夫為客人倒過茶后,已再度躲回臥室修理那臺榨汁機,無人為她的信譽背書。她幾乎把“炮友”發音成“朋友”,整個句子顯出虛弱、想逃跑。當她說完公交站一節,她聽起來像那種編造自己得過一等戰功的炊事兵。她盡量保持鎮定,不疾不徐把故事講完。為縮短注定失敗的演講時長,她裁剪掉了幾個情節:第一次見面時,連鎖酒店的電視上在播放《赤壁》,她發現當有箭鏃穿過人心的鏡頭,后來成為丈夫的年輕人總下意識捂住胸口(她通常會在這里補充:可見這個人還算有良心);第二次見面吃小龍蝦,他自我介紹在夜校上一個電器維修班,當聽說她是一所培訓學校的英文教師,他露出介乎崇拜和想吐之間的神色,不久后他接到電話,一個驚惶的女聲說他父親在福建工地上突發疾病,她幾乎斷定他會馬上向她借錢,他只是開始嘔吐;半個月后,他請求她第三次見面,她在包中放了三千元現金,是她一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一,是她認為他(假如是詐騙犯)值得的酬勞。他來時臉上有了胡子,頭發也略長了些,那種鄉下人的畏手畏腳,忽然被一種鄉下人的悲郁所取代,那悲郁由于不顧旁人,令他在一眾城里人中顯得瀟灑。他沒有提父親,沒有提借錢,只急切要求去酒店。在酒店床上,她預料到他會哭。他確實捏著空調遙控器抽噎了幾聲。她主動問了他父親的病情,他告訴她:“胃出血,還在住院,還在喝酒。”打動她的是他對父親的生死毫不掩飾的無能,他的瀟灑加倍了,她把三千塊塞給他,他恢復了鄉下人的面孔,不肯收錢,畏縮著逃走了。她通常在這里笑著總結:他畢竟證明了他不是個詐騙犯。半年后,他們結了婚。

只有女友在認真聽,那一類出于溫柔、體貼的認真,假裝依然能從這個九流故事里聽出比肩《紅樓夢》的部分。女友那精英丈夫臉上全程帶著悲憫的微笑。這微笑的式樣廖并不陌生。幾年前,女友張羅了第二次室友聚會,孫未到場,僅發來一條語音。裘總說,一條傳說中的神諭,因她們從未聽過語音內容。“她正在杭州路演,”只由女友在聚會中反復轉述過三四回,“排在她前頭的,是賈亭團隊,有印象嗎?上過福布斯榜,爆雷后消失了好幾年的富豪。她晚上馬上趕去香港了,喉嚨都是嘶的,她讓我們玩得開心。”那次聚會有一種古怪的氛圍,當她再一次講述起和丈夫的相識:“你穿橙色襯衫,白色褲子,中午12:20到12:30之間……” 或許那故事聽起來像沒吃過龍肉的人,把龍肉想象成了豬肝。只有女友在認真聽,裘努力傾聽的面部肌肉上,偶爾會揭露真相般閃過這類微笑。

為消化某種挫敗感,她對女友夫婦提起了丈夫的家庭,他的大哥、大姐、二姐。她稍稍暗示了丈夫身上所具備的一切幼子特征:天真、馴良和缺乏意志力。在徹底演變為抱怨之前,她把話題跳入了那個農村家庭各個季節的營生:養黑豬,種黑茶,另有一片果園,前些年是柑橘,近年換成了獼猴桃,“他原先幫他大姐送貨,去年底,騎車送貨時被個轎車撞了,頸椎骨折,九級傷殘,對方,一個姓黃的全責。住院兩個月,前頭五十天,姓黃的裝死,住院費不肯出一分,到了第五十一天——李曉江都快出院了,姓黃的才開始掏錢。李曉江大姐人尖,她說,這好辦,前頭的錢他不肯吐出來,那你就繼續住院,腿好了不管,貨送不成了不管,你只管賴在醫院,多賴一天,姓黃的多出一天錢。姓黃的這才來醫院,特意挑我和他大姐不在時來,別的不帶,光提一個西瓜,找李曉江說盡了好話。真的,一個西瓜,幾句甜話,就把李曉江收買了。他晚上跟我說,算了,黃大哥也不容易。真的,一個西瓜,幾句甜話,仇人就成了‘大哥’,第二天他犟著出了院,天下再沒有這么糊涂老實的人……他那傷,養了差不多半年,上個月,才又盤了個轉讓的奶茶店,我是這么說的,李曉江,你這人糊涂,點子也低,我給你把把關?他說,不用,你去學校上你的課。好嘛,他自己把關,八萬八的門面轉讓費,說是帶全套設備,什么冷凍柜、榨汁機,結果好嘛,冷柜也是壞的,一通電淌半屋子水,榨汁機和冰沙機也是壞的,一開機哐哐哐滿地亂蹦。你瞧他嘛,店子至今開不了張,他哪敢找上家算賬?他就成天修那臺破榨汁機,現在還窩在房里哐哐哐修那臺破榨汁機”。

她意識到,她還是演變為了抱怨。

“老實些怎么不好?要我說,章波就是太不老實,”作為交換,女友只能開始抱怨自己的丈夫,“他父母離異,他從小跟他媽,我忘了,我跟你說過嗎?他媽以前給人做保姆,人也尖,只挑局長、校長家里做,副局長、副校長家她不肯做,說‘都是受氣,情愿受大官的氣’。那時章波追我,他媽不干,嫌我懶,嫌我花錢手腳大。我跟我媽說,我媽也不干,說離異家庭出身,脾氣要么毒要么辣,又說從小見自己老娘受別個的氣,討個老婆回去,必定是送去受老娘的氣。那時我倒不肯信她……我忘了,老廖,我跟你說過嗎?”

說過,不止一次,廖一手托住右腮,拱衛她的好奇心:“沒有。”

下一段女友同樣說過:“我那時太老實,你也曉得,剛畢業嘛,你又回了長沙,我一個人在北京,我看人一向又不準的,以前都是你們幫我拿主意……”

廖從未幫女友拿過主意,總是孫幫女友拿主意。她意識到,她們的交心是種輪流背誦。言過其實的輪流背誦。這是她們的第三次室友聚——她也意識到這一點。沒有另外兩人。或者僅僅因為,只有她和她,仍能忍受不斷對彼此重復這類言過其實。

“老廖,我一直說你從那時起就跟別人不一樣。”女友對著丈夫,吹噓起廖學生時代曾在雜志上發表過的兩首現代詩(整個年級難得的才女),廖曾在頤和園和一個偷包的壯漢正面對峙(百里挑一的女俠),廖曾創意過一種服裝,在尋常的白T恤背部剪開一個三角形口子,“只露很短的一段脊骨,真的,老大有回想買一件破洞牛仔褲,說時髦,我跟她說,‘都是你廖阿姨玩剩下的’——我一直說的,我們老廖是個藝術家,真的,能辦個人展的。”

女友的口吻,某幾句可能照舊模仿了孫,“你跟別人都不一樣”“藝術家”,那種流于表面、毫不動搖的單調。某幾句可能參考了裘,裘叫她“老廖”的語氣,點評她的詩“速度、擺臂和沖刺方式都像短跑”。這不是女友第一次這樣贊美自己,不管自己曾怎樣驚愕、惶然地被這言過其實所打動。眼下她需要咬緊牙關,才不至于大聲打斷女友請她閉嘴。她第一次真正地局促起來,為人到中年依然供奉著自己的青春期,那信神養鬼般的供奉,多么失敗、滑稽。當輪到她吹噓女友——作為一種回報,她依然很難擺脫那局促,她磕磕巴巴地,勉強說起那幾個姓馬、姓梁、姓涂的男生來,回憶他們如何苦心孤詣地追求女友。當講到那個姓朱的湖南男生,她才多少恢復了節奏,她說他怎樣為了追求女友加入登山隊,一兩個月里,他先后寄來登巴谷多峰、夏拉羌雪山和洛堆峰的照片,“天哪,我至今還記得這一堆山名——每張照片背面都寫一句聶魯達的情詩——天哪,我一會兒要背一句!”

你像今日一般遙遠,森林火,在藍色的交叉點燃燒。

她知道,她之所以至今記得那些男生姓氏和那些詩句,只因這曾是裘和她的笑料之一。“世界名著,世界名詩,”裘說,放下手中的《多重立場》,“現在又多了世界名山。”幾乎是轉達德里達的親自點評。

“聶魯達在我們那時,就是最好的,”她像在給誰解釋,她如今已將聶魯達連同十五六年前的自己一齊遠遠甩在了身后,“但那些照片真的真的蠻感人……真的,老向,孫當時是不是都撮合你們了?你怎么沒答應朱?真的,說起來朱是我老鄉呢。冬冬!你不要再撓!”

廖承認,當發現女兒鬧出的狀況,她松了一口氣。不僅是老調重彈帶來的倦怠感,那些姓馬、姓梁、姓涂、姓朱的男生故事,她曾多輕浮地和裘談起,如今多強烈地在裘不在的時刻提起,只令故事和她本人都在復述中一次比一次更無足輕重。何況,過去當她描述起他們那些情濃的追求,女友的水灣眉間總浮出一點溫慈的譏誚,或許也像從孫臉上拓下來的,證明她是那樣一個不亞于孫的,從始至終都珍貴而難以打動的上乘女人。令廖感到不安的是,這一次,當她再度一個個碼出、排開這些無足輕重的男生姓氏,女友第一次略微顯出了動容。當聽到那朱姓男生從洛堆峰上寄來的照片,聽到聶魯達熱情與絕望都過度飽和的詩:你的存在是別人的,于我陌生如異物。三十七歲的女友眼眶頭一次微微發紅了。這難道不是災難?當著丈夫,女友難道不知道這近乎災難?廖忽然意識到,女友夫婦正在經歷一場由來已久的情感危機。

她不得不再度發出一聲高亢呵斥:“冬冬!我說了!不許再撓!也不許插隊!”

她將幾個成年人的注意力快速牽引向四個孩子。孩子們正圍住一盤曲奇餅干,由最大的十歲女孩主持分配。五歲女孩冬冬正一手抓撓著蕁麻疹,那從下頜蔓延到肩胛的大片深紅,一手推搡著兩個男孩,試圖擠過去搶劫餅干。廖上前掐住女兒的耳朵,她夸大了她的怒火:“冬冬!你聾了?你再撓!再撓你真要留一片大疤子!”

“冬冬是過敏了嗎?”女友再度換上了女總統的口吻,“擦過藥了嗎?”

“昨晚擦過了。”

“今天呢?今天擦過了嗎?”

廖盡量不顯出不自在,難道總統看不出她圍魏救趙是為了誰?

“擦的什么藥?”總統追問,“甘爐石洗劑?地塞米松?”

“地塞米松。”

“哦,地塞米松可以,”總統總算緩和了口吻,“好了,冬冬,章周南,不要急,一共十二塊,姐姐會給每人分三塊——章滿庭,你聽見了嗎?你最大,你要分得公平。”總統用數學和公平敦促孩子們恢復了秩序,重新回到那個眼眶發紅的女人身體中來。“老廖,你講朱就講錯了。你說他為了追求我,去爬洛堆峰,錯了,是他想爬洛堆峰,順便來追求我。如果你講得對,更嚇人。他為了追求我,去爬洛堆峰?那以后——比方說,他要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你說他會好好給我道歉補償嗎?不,他只會去爬珠穆朗瑪峰。然后——”女友望向丈夫,口吻變得平靜而冷淡,“寄給我一張登頂照片。你說是不是,章波?你要是對不起我,你是愿給我補償,還是情愿去爬珠峰?”

女友達到了一天中最像孫的時刻。珠峰幾乎聳立在三十平米的客廳中央,直到那位叱咤股東會議的丈夫微笑著融化了它:“我這輩子哪敢對不起你?”

或許算是合格的考校。女友也露出了一個微笑。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在它變成一個真正的笑容之前,像那種載貨量二十噸的貨車,這美麗的女人需要一箱一箱卸載掉臉上的譏誚、狐疑和冷漠。廖意識到,隨著眼部表情的破產,撕開的幾道細紋令女友顯老了。是的,三十幾歲的顯老,仍是預報性質,不會真正威脅她第一流的美麗。但預報確鑿在某處循環播放:這美麗即將遭遇漫長的蕭條期了。她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柔情。

招待女友夫婦的晚餐,廖安排在小區附近一家中式融合菜館。廖告訴女友:他們家難得有個徽式大院子,院里兩棵桂花樹,樹齡都在五六十年以上。菜好不好在其次,主要看看樹。兩個家庭抵達餐廳時,服務員告知已然沒有包廂。廖打斷那穿肉色制服的年輕女人:“我們電話預訂了包廂,要能看到樹的包廂。”年輕女人讓她報出一串預留手機號:“李先生預訂的是嗎?他預訂時并沒有指明要包廂,也沒注明要看樹。”

“我讓你訂的是包廂,李曉江。”廖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望向丈夫。

四個孩子已經風一樣沖進餐廳大堂,女友夫婦溫聲勸解起來:“大廳里吃是一樣的,沒事。”

“大廳里太吵了。”且無法看到樹。廖被女友半摟半推著走向大堂,她意識到,她在模仿分明拿下了金牌,卻被不公正的裁判否定了成績的運動員,她模仿著在那種驕傲、不屈中,不得不終于退讓。她依舊用不可思議的口吻審判了丈夫第二回:“你為什么不和她提樹?我一再跟你說了,李曉江。”

“我記得我是訂了包廂,”她丈夫說,“我也提了樹。”他當天第一次在客人面前開口。

廖涌起一腔難言的怒火。很難說清,這怒火是為丈夫此前不上臺面的沉默,還是為此刻他更不上臺面的謊言,或許,是為他甚至只敢等服務員離開之后才撒謊,“我訂了包廂”“我提了樹”,嗬,為他軟弱到不敢欺負一個服務員的程度。廖輕乜女友一眼,確認女友像自己一樣完全評估了這個男人,評估他“作為一個女人丈夫”的表現。怒火很快化為了一種痛快:看,這就是你沒試過,我試過的,當你決定一生絕不依靠男人的下場。

餐廳大堂里確實過于嘈雜了。 “……我媽這次住院,一波三折。” 女友不得不將嘴附在廖耳廓邊。兩個女人仍未放棄深度溝通的嘗試,但七個熱菜、兩個涼菜、一道甜點被過于快速地端上了餐桌,“好,好,老廖你別客氣,我自己給他們夾。這個血粑鴨可以,不辣,這辣度對老大、老二都正好……”那兩個大些的孩子尚且端正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上討厭課程的輕蔑。兩個小些的孩子扭來扭去,盯著過辣的血粑鴨,盯著過腥膩的肥腸干鍋,接踵做出一連串鬼臉,那類孩子們會對殘疾人做的殘酷鬼臉。“開始我們以為她是腦梗,去年年底,她感染過一次流感,一百三十斤肉掉到八十斤,左邊眼皮耷拉下去了,半遮住眼球,睜不開,吃飯也吞咽困難,符合腦梗的部分癥狀。送去醫院——在急癥留觀處走廊里睡了幾晚,章波拜托他一個師兄弄到病床。醫生把她轉去了神經內科,重度肌肉無力癥,說不嚴重,只要吃藥,不像腦梗那樣有生命危險。我們松了一口氣,真的,剛松了這一口氣,她拍一個胸部CT,肺部查出有陰影,活檢確診了惡性腫瘤……章周南,你不要總是轉桌子!要夾菜再轉!”

她和女友的知心話,夾雜在這個大廳的氣流涌動里,前桌兩個東北男人在討論車險,后桌三個機關人員在籌劃一個“最美農村創業者”短視頻大賽,遠處某個兒童凄厲大喊著“姥姥姥姥”,一對老夫妻在反復抱怨“打包盒蓋呢?這些同志!怎么光給盒子不給蓋?”她的丈夫在悶頭喝四喜全家福中的湯,女友的丈夫起身去接一個電話——想必來自股東會議上另一個重要股東。孩子們不時被鴨子嗆到了,不時將玉米汁打翻在桌面,不時抓住她的袖子,請求她:“媽媽,我可以和章周南去看看對面那桌胖子叔叔吃什么菜嗎?”

女友的聲音最初很低,為了使她聽清不得不拔高、再拔高,又再度沉入這飯堂大廳的河底:“……我問她,媽,你想吃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她說,綠豆粽,刷我的醫保卡。我說,我讓章波下班后帶來。她說,刷我的醫保卡。我說,又不是藥,刷什么醫保卡。她說,你不要什么都只想花他的錢,你花他的錢,活該受他那些氣,拿去,刷我的醫保卡。我說,在外頭買就行了,讓章波去五芳齋買。她捏著兩個指頭,像這樣,捏著兩個光頭指頭, 拿著卡,刷我的醫保卡!”

女友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嗎?仍在醫院嗎?廖不確定她有沒有聽漏某些關鍵細節,導致女友終于沒有落淚的細節。裘笑話過她,她始終期待一場聚會中有人落淚,始終把“有人落淚”作為主人待客成功的最終標準。當女友的精英丈夫打完電話,重新回到座位,他帶著歉意向兩位女士解釋:“抱歉,公司出了點情況……”

當然,一點股東會上的情況。夫妻倆臨時決定把假期從原本的三天壓縮成一天一夜,明早僅去看看當地的江心洲,趕下午的飛機飛回北京。這意味著,這頓飯后,女友一家將和廖道別,前往拜訪章波在本市的一位園藝師朋友。

“晚上不在我這里住了嗎?”廖并不十分感到遺憾。提前做好一切相聚注定將草草了事的預備,像是種天氣類常識。她握住女友的手,幾個小時內,兩個女人反復經歷過多次這類觸碰,一個未必真正想握,卻寄希望于另一個會先行閃躲,但另一個不會閃躲,甚至不會傳來任何抵抗,握手如兩個垂危病人互相確診,“我本來說,今晚我們可以睡主臥,兒童房的上下鋪夠小朋友睡,讓兩個男同志睡客臥……”

她當然也預備過這部分。關于兩個人,面對面側躺在大床上,房門已經再三確認過關得緊實。經過一天的玩鬧,孩子們業已熟睡,護床欄桿經過確認業已一一卡好。床單是新更換的,被套也是,她提前半個月網購的一套799元四件套,超出了她的消費觀,或者與女友幾千、上萬的消費習慣仍有距離。她丈夫的襪子、短褲,都一早在洗衣機里飛旋過后晾曬出去了。老大偶爾把一只踢得半破損的足球丟在飄窗上,老二經常偷偷裹著父母的枕巾,假裝自己是一部電視劇第一集就被斬殺的女妖。但這個晚上,她將把丈夫的、兒女的一切痕跡都消滅得干干凈凈。連她自己的,她擺在床頭用來深夜吐痰的搪瓷杯,她腰酸時用來按摩的按摩儀,她的那些記錄了紅白喜事人情的賬冊,她用來倒酒的柯林杯,她也統統用一只樹脂儲物箱裝好,暫時性挪到衣柜的最上層去了。房間里僅有一丁點殘留的艾灸氣味,是丈夫傷了頸骨那回,艾灸了三個療程遺留下來的,除了這一點燃燒的植物味道,令人快活地聯想起她們正置身于一場聶魯達詩中連燒了數月的森林大火,沒有別的、陌生的、古怪的氣味。她想象她們起初會像兩個剛碰頭的救火員,小心商議著救援將覆蓋哪些坐標:第一食堂、第二食堂、十多棟教學樓(哪門課分別去哪棟)、圖書館、體育館、通往校園南門的銀杏路,毗鄰后湖的5號宿舍樓。漸漸她們的救援坐標將向同一棟宿舍樓內集中:蘇北口音的肥胖宿管,每層21階的樓梯間,晚上八點就涼掉的公共浴室噴頭,花露水味沖入速溶咖啡味的樓層過道,第四樓從左往右數的那些房間,401,402,403,每間房里住著的那些人,于是,救援的較量將變成誰記得更多的姓名,更多的籍貫,更多的軼事,譬如誰和軍訓教官談過戀愛,誰吃一種減肥藥腎臟出了問題……經過這些互相較量、篩選,她們才敢于同時提議,進入某一間房——406,只能是406——確定并撲滅火源,于是她們進入,進入,進入,直到她們確認了火源,另外兩個人,缺席的人,永遠消失在火場里的人。于是她們終于將頭一回輕聲聊起來,孫,她現在還在恒碧集團嗎?上次她朋友圈發的和那演員的合影,你看了嗎?她的演講視頻呢?看了嗎?北方水災她捐款的新聞呢?看了嗎?裘呢,你有她消息嗎?她也沒回你的信息嗎?她應該沒有屏蔽我們吧?她應該只是設置了三天可見吧?噯,那時你倆多好啊,記得嗎,有回劉老師都說,你倆寫人物特寫,都先寫這人長什么眉毛,寫粗細,長短,有沒有峰,一寫寫三四百字,好像有個人只長眉毛的國家,光住了你和她……

用餐的最后二十分鐘,四個成年人不得不加倍表現出親昵。廖的小女兒和女友的小兒子,彼此握著手,模仿著兩個母親對彼此的眷戀。兩位男士,此前幾乎沒有單獨交流,此時兩顆頭顱也湊得近些,像那些簽訂停戰協議前,刻意對彼此微笑的敵國代表,他們談論起AI技術將帶來什么未來:“不,現在的AI技術天花板不足以引發技術革命,我一直這么說,真正的技術革命依然會首先發生在能源領域……”她聽到女友丈夫用權威人士的口吻下了結論,“……當然,你的想法也很有意思,對,你說得沒錯,對,可能真有那一天”。

兩個家庭走出餐廳,送其中一家去停車坪,廖一手捉著小女兒的手,一手仍捉著女友的。“等暑假,還是預備送他去學馬術,”女友邊走邊說,“馬術對我們家,其實還是有些勉強了。沒到那個層次——如果要買自己的馬,血統馬。但現在的孩子之間要有共同話題,別人都聊馬,給自己的馬起什么名字,什么‘尤金’什么‘西西佛斯’,去參加盛裝舞步賽還是三項賽,他插不進去。我和章波說,咬咬牙,馬術該學還得學……”等站在了停車坪中,女友一手環著兒子的肩,一手仍由廖捉著指尖。

廖臉上帶著微笑,小女兒正和那男孩湊在一起低聲討論“佩奇的肉算不算新鮮豬肉”。

她想起,女友不久前吹噓過她的舊日英勇。是她們大三那年,一回四人同去頤和園,因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丟了包,她和裘共同拽住了那個牛高馬大的偷包年輕人。她想起,那時四人是那樣涇渭分明啊,她和裘,女友和孫。也許像她往往會把女友和孫的表情記混,女友在不久前的模仿秀里,也令她替代了裘:“我數三聲,你快把包還給阿姨!”

她拽住了小女兒,雙手掐住那五歲女孩的雙肩,盡量避開蕁麻疹在女孩皮膚上快速擴張的領土:“冬冬,你告訴向阿姨,你哥哥課外在學什么?”

“圍棋。”

“你呢?”

“認字。”

“你告訴向阿姨,你早上學認了哪個字?”

“羊……”

“不對,”她聽見自己重復著幾個小時前的排演,“做人應該‘什么’誠?”

她等著小女兒結結巴巴地吐出那個“真”字。

但那五歲的女孩仰仗著蕁麻疹,只露出時刻將要尖叫的猙獰神情,她極度緊張、極度得意地將手溜入母親的襯衫衣襟,再一次擒拿住了母親的乳房。

廖想,現在她需要趕緊拿出那套解釋方案了。從去年底的那個先天性隔缺損心臟病手術開始,“最近和孫聯系過嗎?”

“沒有。”沒有誰充滿訝異地打量她和女兒,女友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丈夫如何將那輛黑色、氣派的保時捷轎車開到前方,但她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呢?和裘呢?她的狀態好些了嗎?”

這遠不是她預備中的解釋、提問或回答。“沒有,”但廖能感到自己松了口氣,“不知道。”她說,她能感到女友也松了口氣。

女友的精英丈夫已降下車窗,對妻兒招手,“上車”。女友重新顯出匆忙、緊張,她一手托住一個孩子的手肘,避免那小些的男孩上車時踩到雨后的水洼,用保安員的全副姿態,先后將兩個孩子推上了車,隨后是她自己。“章滿庭,章周南,”她最后從車窗里伸出手,“和廖阿姨、李叔叔、小立、冬冬再見。”

畢業那年,她們在車站送孫回上海那回,孫是不是也這樣站在安檢口,不疾不徐地一個個叫出在場三人每一人的名字?裘是不是曾低聲在她耳邊說,大人物在為將來在頒獎禮上一個個報出感謝名單做準備?廖咧嘴輕笑了一聲。轎車駛離餐廳大院門口前。“李立、李冬,”她聽見丈夫拉開小女兒,指揮著兩個孩子,“快說再見。”

院落里,兩個孩子拖著慢慢的聲調喊再見。另外兩個孩子的再見,慢慢地被拖到了馬路的更遠處。但他們會很快相忘。廖想。極快。不遜色于成年人的相忘。她想起她幾乎忘了應該給誰一個解釋。

“廟鬼,”她逼迫自己在頭腦里向誰、為著什么事快速地開口,解釋著這個怪詞的第一手出處,“《聊齋志異》第二卷第四篇,一個姓王的秀才,家里鉆進來一個鬼,黑皮膚,生得很肥……鬼經常打他耳光,他從不感到痛,鬼經常逼他一起上吊,他吊上去了,鬼又不許他真正吊死。是不是非常形象?是不是非常形象?廟鬼,真的,我一早就想對你說,如果沒有這群折磨人的廟鬼……”

她在頭腦中一腳蹬開了小女兒,在頭腦中下了一個清且闊的結論。隨后,她開口叫起來:“李立!李立!你過來,帶你妹妹去看看前頭那棵桂花樹。”

【作者簡介】

盧阿,1987年生于湖南湘西,現居長沙。曾從事過報社編輯、培訓機構教師、廣告公司策劃等職業。本文為作者期刊發表處女作。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an第二区国产精品| 91福利免费| 久久毛片网| 国产福利小视频在线播放观看| 伊人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亚洲日韩第九十九页| 国产美女精品在线| 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电影| 亚洲国产精品日韩欧美一区| 久久成人18免费| 蜜桃视频一区二区| 亚洲高清资源| 中文字幕丝袜一区二区| 在线播放真实国产乱子伦| av在线人妻熟妇| 韩日无码在线不卡| 国产青榴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亚洲天堂网视频| 国产精品区视频中文字幕| 欧美成人怡春院在线激情| 久久精品国产国语对白| 伊人精品视频免费在线| 日本不卡在线视频| 伊人色综合久久天天| 亚洲日韩精品欧美中文字幕 | 丝袜久久剧情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第页| 99热精品久久| 91高清在线视频| 国产99精品视频| 毛片免费在线视频| 四虎在线观看视频高清无码|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少妇精品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成人毛片|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 成年午夜精品久久精品| 免费毛片视频|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不卡的视频| 91久久性奴调教国产免费| 女高中生自慰污污网站| 一级毛片免费不卡在线| 欧洲成人免费视频| 一区二区三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亚洲另类天堂| 免费一级成人毛片| 久热99这里只有精品视频6| 黄片在线永久| 欧美国产日产一区二区| 精品视频一区二区观看| 国产在线一区二区视频| 久久久黄色片| 亚洲国产精品VA在线看黑人| 国产亚洲视频在线观看| 99热这里只有免费国产精品| 国产福利小视频在线播放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2021欧美日韩| 天堂av综合网| 国产v精品成人免费视频71pao| a毛片免费在线观看| 亚洲综合久久一本伊一区| 99精品福利视频| 欧美在线导航| 国内精品视频在线| 久久香蕉欧美精品| 中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免费视频 | 日本精品影院| 伊人五月丁香综合AⅤ| 免费国产一级 片内射老| 色播五月婷婷| 热99re99首页精品亚洲五月天| 久久久四虎成人永久免费网站| 国产麻豆精品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91麻豆| 色综合天天操| 尤物在线观看乱码| 成年人免费国产视频| 一级福利视频| 美女潮喷出白浆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日韩高清无码| 国产综合欧美| 欧美成人精品欧美一级乱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