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油畫《減租減息》的保護修復與作品探析

[摘 要]《減租減息》是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重大歷史題材油畫，具有紅色主題油畫和農民題材油畫的雙重文化價值。作品在長時間的保存中受到環境影響，油畫材料老化，作品物質結構出現損傷，博物館文保院對藏品進行了完整的保護性修復。以《減租減息》油畫的修復為例，闡述油畫作品的修復過程和方法，分析作品表現的歷史事件，介紹作品的美學來源并解讀作品圖像語言。通過保護修復延續作品的藝術內涵和歷史意義，探索作品的文化與研究價值。

[關鍵詞]油畫修復；《減租減息》；歷史題材油畫；博物館；土地改革

[中圖分類號]J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2-0063-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趙櫻喬，趙丹丹 .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油畫《減租減息》的保護修復與作品探析[J].天工，2024（2）：63-65.

一、作品的保護修復

（一）作品的基本背景及保存狀況

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館藏作品《減租減息》是安林于1951年6月創作完成的重大歷史題材油畫。安林是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美術系第三期學員，曾任職于《東北畫報》和《人民畫報》編輯部，后于中央戲劇學院任教。畫家具有豐富的紅色主題繪畫創作經驗，曾參與國徽的設計工作，其代表作年畫《毛主席閱兵》于1950年獲全國年畫甲等獎。

《減租減息》油畫作品寬148厘米，高114厘米，屬于復合材質的文物藏品，由動物膠、油畫顏料、油畫媒介、紡織品、木材組成。畫作采用直接畫法繪制，通過多光譜攝影檢測分析作品繪畫層底層沒有明確的底稿，畫家直接使用色彩塑造形體，兼顧處理畫面造型結構、明暗關系、整體色調、色彩運用、細節刻畫等藝術內容。畫面背景及室內物品部分的顏料涂繪較薄，人物區域的顏料堆積較厚，人物群像的刻畫較為深入。作品背面畫布有作者簽名、創作地點、創作時間、博物館入藏藝術品序號和數字圖形等歷史信息。

作品的主要損傷問題包括：塵垢污染、涂料污染、局部顏料層老化白斑、顏料層缺失、畫布變形、畫布背面涂層松動和原始內框損壞。通過歷史信息調查、咨詢調研、肉眼識別、紫外光線反射熒光識別和多光譜攝影等檢測手段，均未發現作品本體存在歷史修復及復繪痕跡。由于在一定歷史時期內，博物館庫房的保管條件有限，保管人員的藏品保護意識欠缺，油畫各部分結構均已出現嚴重的損壞和老化狀況，作品亟須以保護為核心的搶救性修復。作品的保存形式為拆除原始內框，以畫面為外側卷折疊放，不當的保管方式導致作品畫面出現四條縱向貫穿折痕。畫面一側邊緣覆有白色涂料，推測為庫房修繕時對作品造成的污染，由于畫面沒有光油保護，涂料對作品顏料層造成了較大的破壞。作品畫布背面涂有動物膠和立德粉混合制作的涂料，涂層已出現泛黃和脫落情況。

（二）作品的保護意義及修復目標

歷史題材油畫記錄再現了中華民族歷史進程中的重要時刻，真實反映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具有寶貴的藝術價值、歷史價值與文化價值，是振奮民族精神的生動教材，在展覽中承擔著弘揚文化的特殊責任，為激發民族精神力量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支持。《減租減息》作為現實主義歷史主題的珍貴油畫藝術典范藏品，為緩解作品損傷狀況，修復工作必須以保護為核心目標，充分尊重文物的歷史真實性，在實際修復操作中采取傳統技術與現代科學技術相結合的方法，全面保存與延續文物的信息以及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恢復作品的完整性和穩定性，有效延長修復后作品的壽命，使藏品為博物館陳列、教育、研究發揮作用與價值。

（三）保護修復操作

1.制訂修復方案

使用多光譜攝影技術、光學顯微鏡、萬能材料顯微鏡、掃描電鏡、拉曼光譜、色彩與光澤度儀、PH測量計等檢測手段對文物本體脫落的物質樣本進行分析。根據作品的材質特點、病害情況和修復需求確定保護修復方案。

2.制備修復工具及材料

修復工具包括脫脂棉簽、海綿、修復清潔海綿、離型膜、軟毛氈、硅膠墊、羊角錘、鉗子、手術刀、羊毛刷、軟毛筆、棕刷、金屬手術填刀、金屬磚塊、無紡布、吸水卡紙、噴罐、博物館級功率可調節吸塵器、便攜式顯微鏡等。修復材料主要選用Aquazol黏合劑、Flügger填充材料、BEVA膠膜、水彩全色顏料、隔離光油、亞光光油、亮光光油、去離子水、無水乙醇、EDTA溶液、氨水等。

3.物理除塵

使用博物館級功率可調節吸塵器和羊毛刷，對油畫正面畫面、背面畫布、四側折邊及拆除的畫框進行初步除塵，去除積累的塵垢和污染物。

4.拆除原始內框

使用鉗子和羊角錘等工具拆除油畫四側折邊的金屬釘，使破損且性能下降的原始內框與油畫脫離。

5.畫布清洗

采用修復清潔海綿擦除畫布紡織物纖維中積累的污染物。使用手術刀剔除畫布折邊釘孔處被金屬銹蝕的區域，使用脫脂棉簽蘸取濃度為5%的氨水敷于畫布釘孔位置，對其進行脫酸處理。

6.安裝修復工作框

為使作品在保持畫面平整的條件下滿足顏料層加固和修補的修復操作需求，使用無紡布和BEVA膠膜對畫布四側進行接邊延長處理后，將作品繃至可調節木質工作框。

7.剔除畫面白色涂料污染物

借助便攜式顯微鏡，在修復區域視覺放大的條件下，使用棕刷和金屬手術填刀刮除附著于顏料表面的白色涂料。

8.化學清洗

使用軟毛刷、棉簽、海綿等材料蘸取去離子水對畫面進行均勻清洗。針對顏料層老化產生的白斑，采用1%的EDTA溶液快速清洗斑點，清洗溶劑與顏料層的接觸時間不宜過長。畫面清洗后需將作品畫面向上，放置在鋪有吸水卡紙的工作臺上，于畫面覆蓋離型膜保護畫芯，并加以軟毛氈或硅膠墊隔離，使用金屬磚塊對畫面進行整體覆壓，使畫布得到快速撤潮和恢復平整。

9.畫布背面涂層加固

配置5%的Aquazol黏合劑無水乙醇溶液，待Aquazol粘合劑充分溶解后，將溶液灌裝于噴罐內，在作品背面噴涂黏合劑使畫布涂料達到基本固定。至黏合劑干燥后，使用10%的Aquazol黏合劑無水乙醇溶液刷涂于畫布背面確保修復的穩定性。

10.顏料層缺失修補

使用軟毛筆蘸取少量隔離光油涂刷顏料層缺失的區域，采用Flügger填充材料混合適量Aquazol黏合劑，填充修補畫面四條折痕處的顏料缺失。首先，將填料填補至略低于顏料層的高度。其次，待填料完全干燥后，根據顏料層缺失位置周邊顏料的肌理制作出連續的筆觸，并使填充區域水平于原始顏料層。最后，在不同的光線下觀察填補效果，使用手術刀對填充物雕刻調整。

11.安裝新內框

根據修復后畫面的實際尺寸定制新的內框，將畫布固定于打磨后的木質內框上，并在內框四角安裝金屬調節器。

12.顏料層缺失全色

使用水彩顏料，利用排線全色法，對填充材料進行補色。

13.光油保護

使用亞光和亮光碳氫樹脂光油調配光澤度與原始畫面光澤度一致的光油，均勻噴涂于顏料層，對作品進行視覺調節和畫面保護。

14.建立修復檔案

將作品修復前與修復后多光譜攝影圖像信息、高清數據掃描信息、MA-XRF采集畫面元素信息、油畫尺寸測量數據、文物歷史信息記錄、作品損傷狀況及病害內容和修復過程記錄等材料整理為完善的修復報告，提供作品保存方案和預防性保護建議，評估最終修復效果（見圖1、圖2）。

15.加裝保護背板

在油畫背面安裝陽光玻璃板，在緩沖環境對作品沖擊的同時預防運輸和展覽環節外力對畫布的撞擊。

二、作品價值探析

（一）歷史背景解析

《減租減息》表現了全面抗戰時期敵后抗日根據地土地改革的真實歷史事件，自1939年冬季開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各抗日根據地為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相繼實行減租減息政策。減租減息政策在團結統一戰線的同時維護了農民利益，鼓舞了農民參加抗日斗爭與民主建設的熱忱，成為當時解決農民土地問題的有效途徑。

作品描繪的主體是地方減租斗爭中的重要角色“減租會”，減租會作為地方黨組織發動群眾建立的農民組織，是黨領導群眾開展減租斗爭的組成形式，其中集中了群眾較為信任的佃農骨干，對于支援抗戰起到了積極作用。

（二）圖像內容探索

畫面由一位地主和九名農民構成了佃農向地主要求減租減息而說理的情景，作品在構圖上人物處理主次分明，角色具有鮮明且獨特的性格，具有舞臺藝術感和戲劇生動性。每個農民都有不同的面部表情，有手指地主，怒不可扼的；有攤開雙手，不可理解的；有翻開帳簿，據理力爭的；有手持煙桿，怒目旁觀的；有背后商量，悄悄議論的……狡猾的地主老財被問得張口結舌，在太師椅上坐不住了，站起身來[1]。群眾形態各異的動作、手勢與神情，給故事現場平添了許多嘈雜聲和熱鬧的氛圍[2]。畫中人物無聲的訴求通過視覺經驗激活了觀賞者的聽覺想象，仿佛聽到了來自遙遠歷史深處的農民強烈的呼聲，整個場面極具沖突感和表現力。在畫面環境細節的設計上，畫家使用角色服裝和室內物品的特點區分人物階級，利用代表“怨聲和抗議”的賬本、代表“衡量”的量具和代表“清算”的算盤營造出“矛盾深刻”與“據理力爭”的氛圍，這些來源于真實生活的細節巧妙結合，在豐富畫面內容的同時烘托了作品主題。

油畫《減租減息》在眾多館藏主題創作繪畫作品中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具有重大歷史題材油畫和農民題材油畫的雙重屬性。《減租減息》屬于典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延續“油畫民族化”特征的農民題材本土油畫，作品以高度的藝術概括力顯示了獨具時代性和民族典型性的延安藝術風格畫面。

油畫中的農民形象在造型表現上趨于類型化，在人物色彩設計運用上接近一致，并且農民以群像的方式集體呈現。服從于群體的個體以一種具有革命性意義的身份符號形式呈現，在概念化的場景和典型化的表達中，構成了成熟的延安農民圖像經典視覺文本。

作為組織創作的命題油畫，《減租減息》顯然脫胎于古元的代表作延安紅色經典木刻版畫《減租會》，但《減租減息》并非是對我國現代美術史上杰出名作的簡單復刻，畫家在原稿固有的框架下發揮了可貴的主觀創造力，在保持《減租會》的藝術氛圍與精神內核的基礎上，對小幅原稿進行放大而擴展了作品的文化功能，通過對版畫中人物的精準立體塑造與原作者跨越時空共振，利用油畫的空間塑造和色彩表達優勢彌合版畫藝術語言的缺口，油畫顏色的設計運用成了畫家創作突破的亮點。作品中的農民服裝都使用了藍色和白色兩種較為單純和樸素的色彩，而地主的衣著顏色是帶有守舊和權力暗示的褐色，畫面邊緣處人群后懷抱孩童的農民婦女服飾主色使用具有覺醒意味的紅色，象征著女性參與政治活動意識的蘇醒和萌發，展現了在抗日戰爭時期，婦女群體在群眾動員中得到了極大的爭取，她們自發或經由引導參與到重要社會事件中，出現在家庭之外的多種公共空間，婦女群體不再處于被拋擲在歷史變革之外的缺席狀態。同時，油畫中紅衣婦女身著的藍色圍裙不同于版畫中同一角色穿著的淺色圍裙，紅色中疊加的藍色的設計使人物與其他男性農民呼應，代表他們屬于懷有同一目標的階級。以紅衣婦女為代表的婦女群體已順利融入了社會活動，并且充分適應了新的歷史身份。孩童的服裝用色同樣采用鮮明的紅色，在表達孩童屬于減租減息斗爭支持力量的同時，配合桌面上代表地主的視覺符號，即已經歪倒并傾瀉的黃銅水煙壺，預示著農民在階級斗爭中熱烈的希望和最終的勝利。油畫中色彩能量的藝術表達使《減租減息》突破了古元版畫《減租會》的藝術場域。

三、結束語

重大歷史題材油畫不僅是民族精神的見證，作品本身也是歷史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博物館對于破損的油畫藏品采取保護性修復措施是延續文物價值的必要手段。館藏油畫《減租減息》經過科學的保護修復，作品的老化情況緩解和損傷狀況修復效果較為理想，物質完整性和美學完整性得以恢復。作品的文化價值和研究價值得到延展，作品作為史料的圖像佐證補充了減租減息政策的歷史信息，為抗日戰爭時期的土地改革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視角。

參考文獻：

[1]張作明.新的、民主的、陽光沐浴著的人民形象：古元版畫藝術論[J].美術，2015（9）：54-60.

[2]李萍.圖像如何被聆聽？：對古元1940年代幾幅木刻作品的聲音解讀[J].文藝理論與批評，2022（2）：180-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