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秦嶺之中有一座小城,四周群山環抱,丹水繞城。這里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秦風楚韻悠遠綿長。這就是商洛。它位于陜西省東南部,因境內有商山、洛水而得名。《太平寰宇記》中說:“漢高祖發巴蜀,伐三秦,遷巴中渠帥七姓居商洛,其俗至今猶多獵山伐木,深有楚風。”漢高祖劉邦亦曾進軍商洛,西入咸陽,后建都長安,秦地的風習也因而進入了一個融合發展的新時期。
鐘靈毓秀之地往往孕育杰出的人物。賈平凹,這位獨具風格的當代作家,就出生于商洛市丹鳳縣棣花鎮。丹鳳縣地處秦嶺東段南麓,地連秦楚,六千年前這里就有先民聚落,為古商國所在地;戰國時期為商鞅封邑。商邑遺址中的各種文物,為研究秦漢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歷史依據。
“池塘里有生命,也有顏色,那紅蓮,那白鵝,那綠荷……它們生活它們的,各有各的樂趣……沒想這晚起了風雨,嘩嘩啦啦喧囂了一夜……荷葉狼藉,有的已破碎,有的浸沉水里。我不禁嗚嗚啼哭起來了。”
1972年,十九歲的賈平凹翻過秦嶺到達西安。此后,他在作品中大量描寫了家鄉的風物,始終用“秦嶺南坡的腔調”講述著自己對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情感,仿佛他是“商洛的一棵草木、一塊石頭、一只鳥、一只兔、一個蘿卜、一個紅薯……”
賈平凹的父親是一位鄉村教師,母親務農。他的童年生活是貧苦且清寂的,這也讓小小的少年有了一顆敏銳善感的心。他常常一個人到門前的池塘靜靜地待上一段時間,后來在散文《池塘》中細膩描寫了這個小小池塘中各種鮮活的生命和那段難忘的童年記憶:
秦文化的剛烈和楚文化的柔美,共同養育了獨具特色的商洛文化。而商洛風情中最讓賈平凹難以忘懷的,當數過年時候的年味兒。社火,就是一項民間傳統狂歡活動。每到春節,村村鎮鎮的群眾自發組織各種社火活動,規模可從幾十人到上百人。社火經過之處,爆竹聲聲,鑼鼓喧天,人山人海,氣氛熱烈。賈平凹對此也有著深刻的記憶:
“到了正月初一,早晨起來吃了大肉水餃,各小隊就忙著收拾扮社火了。”
離開家鄉后,對家鄉的記憶和思念充滿了他的內心,也滋養了他的文字。他在《月跡》一文中深情回憶起故鄉的明月,生動形象地描寫了幾個孩子從屋里到院子、河邊的“追月”過程。盈盈的月光吸引著孩子們,對世界的好奇讓他們做出“追月”的天真舉動,孩子們對月亮的想象也側面烘托了他們的天真可愛:“月亮里,地該是銀鋪的,墻該是玉砌的,那么好個地方,配住的一定是十分漂亮的女子了。”全文語言清淺,飽含童趣,展現了兒童敏銳的觀察和豐富的想象。孩子與奶奶的對話,讀來更是親切、家常,讓遙遠的月亮變得溫暖而親近。
鬧社火又稱耍社火,“社”,古時指土地神,因而社火有祭祀、祈愿之意。初五之后,人們就開始鬧社火,穿街過村進行表演,作為慶賀豐收的盛會。這時候,街道上鑼鼓震天,棣花鎮的十六個隊紛紛拿出看家本領,有“哪吒出世”“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游龜山”“李清照蕩秋千”……樣式各不相同。如此歡樂熱鬧的節日怎能不讓一個孩子心蕩神馳、歡呼雀躍呢?
賈平凹后來曾三次回到商洛采風,翻閱縣志,看戲劇表演,收集民間歌謠和傳說故事,對商洛的民風民俗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浸潤和熔鑄了一個作家的文字風格。商洛文化的自由質樸與強大生命力,結合賈平凹對童年的深刻記憶,讓其作品的內涵豐厚、引人入勝。因此,他的寫作帶有相當明顯的地域風情,《秦腔》《商州三錄》等作品文風“雄而有韻,秀而有骨”,展現出一派商洛景象。
單從戲劇劇種來說,商洛就有秦腔、花鼓、道情戲等眾多種類,被譽為“戲劇之鄉”。高亢、蒼涼的秦腔,是流淌在商洛人民血液里的一個文化基因,田地里勞作的百姓在疲憊的時候會亮開嗓門唱一段秦腔,疲憊便消失了。為了辦一場戲,全村人都會一起出力,“每到農閑的夜里,村里就常聽到幾聲鑼響:戲班排演開始了。演員們都集合起來,到那古寺廟里去。吹,拉,彈,奏,翻,打,念,唱,提袍甩袖,吹胡瞪眼……”臺上臺下,熙熙攘攘,唱盡人世間的喜怒哀樂。那時,少年賈平凹曾津津有味地坐在臺下觀看那早已看了十幾遍的戲,并把那些高亢和響亮印刻在心中。后來,作家賈平凹便寫出了一部名為《秦腔》的小說,并多處引用秦腔劇目《祭燈》中的戲文,以秦腔呼應時代生活的變遷和夏、白兩家的恩怨故事。
此身雖向長安去,猶憶商洛草木情。在賈平凹的心中,家鄉商洛不僅是一個符號,更是精神的家園。
《秦腔》的故事發生地就是州河邊上最出名的老街“清風街”。清風街的原型就是棣花鎮上的老街,幾十年前這里開著理發店、壓面房、鐵匠鋪、裁衣店等各種各樣的店鋪。“從染坊旁的短巷往南就是清風寺,隔著土場和戲樓端對……后殿兩邊隔擋了單間,中間擺了一個長案,還有很長的條凳,坐著吃紙煙的時候,從窗子里就看到院子里的大白果樹。”不遠處就是魁星樓,人們交相傳說魁星樓的“魁星之筆尖”恰恰指到賈平凹的家,因而成就了賈平凹這位“商山文曲星”。
在小說中,賈平凹寫出了清風街的變遷和諸多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也寫下了自己的擔憂。他好像忍不住在發問:故鄉的明月會長久存在嗎?鄉土的出路在哪里?他多么希望自己的鄉鄰能永葆那份淳樸的民風和心性,留住商洛的精神之根。
賈平凹說,“至今我寫下千萬文字,每一部作品里都有商洛的影子和痕跡……我已經無法擺脫商洛,如同無法不呼吸一樣”,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商洛的眷戀和熱愛,無數次地描寫它、想象它,這個富有人情味的“文學的商洛”在他的筆下生生不息,延續著千百年的商洛風情和精神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