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資本管理辦法對防止資金空轉的影響

摘要：2024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相較此前的辦法提高了同業資產投資風險權重，強化了資管產品的底層風險穿透要求，降低了企業債權投資風險權重。這些舉措有助于縮短資金鏈條，防范資金在金融體系空轉，從而促進金融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

關鍵詞：資金空轉 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 資金鏈 風險權重

2023年11月，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正式發布《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以下簡稱“新資本管理辦法”），該辦法于2024年1月1日正式實施。這標志著巴塞爾協議Ⅲ在我國全面落地。從新資本管理辦法的細則不難看出，監管層通過提高同業資產的風險權重、降低企業債權的風險權重和強化資管產品的風險穿透要求，來縮短資金鏈條、減少資金空轉，促使同業業務回歸本源，更好促進商業銀行服務實體經濟。

下文將梳理新資本管理辦法中各項資產的風險權重變化，分析其對資產定價的影響，進而對商業銀行如何在新資本管理辦法下減少資金空轉、合理開展同業業務，促使同業業務回歸本源及更好服務實體經濟提出建議。

資金空轉的產生及整治的三個階段

（一）資金空轉的產生

筆者將資金空轉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資金未流向實體經濟，在金融體系內空轉；第二類是資金最終雖然流向實體，但實體企業并未將資金用于生產投入，而是以投資金融產品等形式進行資金套利；第三類是資金從金融機構流向實體，但在金融領域的鏈條較長，通過通道類業務幾經周折，推高了實體經濟的融資成本。

資金空轉在一定程度上是經濟和金融市場快速發展的衍生產品。一方面，金融投資產品和市場參與機構逐漸豐富，資金傳導鏈條出現新的表現形式，即“央行→大型銀行→中小銀行→實體經濟→商業銀行”和“央行→大型銀行→中小銀行→非銀行金融機構→實體經濟”，傳導鏈條拉長；另一方面，在2010年之后，利率市場化改革推進，商業銀行資產負債業務利差縮窄，為保證盈利水平，商業銀行大規模增加同業負債和同業資產以獲取利差收益，出現了資金在金融體系內部“繞圈”的現象。此外，商業銀行為滿足資本充足率等指標的要求，通過多層嵌套、委外投資和表外理財等方式從形式上降低風險資本規模，出現了同業空轉、票據空轉、信貸空轉和理財空轉，并衍生出影子銀行業務。原銀保監會2020年發布的《中國影子銀行報告》顯示，到2016年末，我國廣義影子銀行超過90萬億元，狹義影子銀行亦達51萬億元。

（二）2017年以來整治資金空轉的三個階段

2017年以來，監管層集中整治影子銀行和資金空轉現象，過程大致可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1. 2017—2018年：打擊同業套利鏈條

2017年3—4月，原銀監會開展“三違反”“三套利”“四不當”“十亂象”專項整治，其中重點整治亂加杠桿、脫實向虛、以錢炒錢的復雜結構化產品；8月，同業存單規模確定納入宏觀審慎評估（MPA）“同業負債”考核指標，引導商業銀行壓降同業負債占比。

貨幣政策方面，中國人民銀行從貨幣總量和價格兩端發力，一邊回收市場流動性，一邊引導資金價格回升。2017年，分別在2月、3月和12月3次上調公開市場操作利率，累計幅度為25BP。貨幣收緊帶動債券市場收益率抬升，理財產品遭遇破凈贖回，影子銀行規模收縮，進而達到嚴控表外資產和委外規模擴張的目的。

2. 2019—2020年：對融資型票據、結構性存款加強監管

2019年，原銀保監會頒布《關于進一步規范商業銀行結構性存款業務的通知》，強調杜絕結構性存款與票據的空轉套利。2022年，中國人民銀行和原銀保監會修訂《商業匯票承兌、貼現與再貼現管理辦法》，將票據期限縮減至半年。從2020年3月開始，中國人民銀行要求整改按檔計息的創新型存款產品。2020年6月以來，監管層嚴格控制結構性存款規模，要求在2020年9月末壓降至年初規模，并在年底前逐步壓降至年初規模的三分之二。

監管層一方面通過壓降票據融資期限增加辦理票據融資手續的操作成本，另一方面壓降結構性存款規模，促使銀行高息產品減少，從資產端和負債端有效打擊了票據套利的資金空轉行為。

3. 2021年以來：政策實施效果觀察期

在一系列針對性政策出臺之后，防止資金空轉取得顯著成效，商業銀行委外投資、多層嵌套、非標投資、同業理財、票據套利和結構性存款等業務規模得到有效控制。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2023年第四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12月末，委托貸款的存量規模從峰值13.99萬億元降至11.27萬億元，信托貸款存量規模從峰值8.59萬億元降至3.90萬億元。

不過，從部分數據來看，2023年以來資金空轉呈現階段性回升態勢。中國人民銀行網站的數據顯示，廣義貨幣（M2）同比增速保持較高水平，而狹義貨幣（M1）同比增速與社會融資規模存量同比增速整體處于偏低水平（見圖1、圖2），說明資金或未高效進入實體經濟，部分仍滯留在金融體系。而在新資本管理辦法實施的首月，M1同比增速與社會融資規模存量同比增速回升， M2同比增速回落，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新資本管理辦法對資金空轉具有抑制作用。

新資本管理辦法中防控資金空轉的主要規定

新資本管理辦法聚焦巴塞爾協議Ⅲ的核心，即資本充足率要求，所規范對象涵蓋商業銀行所有表內表外資產。筆者觀察到，新資本管理辦法通過提高同業資產風險權重、提高底層風險穿透要求、降低企業債權風險權重等手段，縮短資金鏈條，減少資金在金融體系的空轉，以更好地滿足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要求。

（一）防范銀行端到銀行端資金空轉的主要規定

1.商業銀行債券的風險權重普遍提高

在新資本管理辦法中，商業銀行債券資產的風險權重變化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見表1）：一是對于大部分原始期限為3個月（含）以內的商業銀行（大部分商業銀行評級為A級）同業存單，其風險權重與原資本管理辦法差異不大；對于原始期限為3個月以上的商業銀行同業存單，風險權重較《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原辦法”）普遍提高，以此減少商業銀行的期限套利行為。二是商業銀行二級資本債的投資風險權重由100% 提升至150%，風險加權資產增加。而發行二級資本債最多僅能補充100%的二級資本，因此這一調整增加了商業銀行的互持成本。三是對商業銀行進行分級，評估等級較低的商業銀行債券的風險權重大幅提高。此前，部分資質較高的商業銀行可能先進行低成本融資，之后投資資質較低的商業銀行債券進行套息。經此調整，此行為的成本顯著增加。

筆者依據無套利定價假設進行計算，發現新資本管理辦法對商業銀行債券定價的影響可分為三個方面：一是商業銀行的同業融資成本提升，其中3個月以上商業銀行債券的發行融資成本提升8～120BP；二是長期限商業銀行債券的融資成本提高，如信用等級為A的商業銀行發行3個月以上債券較發行3個月（含）以內債券的融資成本高8BP；三是低銀行評級商業銀行債券的融資成本大幅提升，如均發行3個月（含）以內債券，B級商業銀行較A級商業銀行的融資成本高約90BP。成本提高、息差減少，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資金在銀行間市場空轉。

2.買入返售業務風險權重上升

買入返售業務是同業業務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是金融機構日常進行流動性管理的重要工具，也是衡量金融機構杠桿率和金融機構進行“借短放長”期限套利程度的指標之一。如果金融機構通過買入返售業務融資進而投資于同業資產，或者通過期限較短的買入返售業務融資進而投資于長期限同業資產，都會導致資金空轉。

新資本管理辦法提高了買入返售資產的風險權重和質物要求，引導買入返售業務回歸短期流動性管理工具，縮短資金從金融機構到實體經濟的鏈條。這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見表2）：一是買入返售的風險權重提升，中小銀行和非銀行金融機構的買入返售融資成本提升，其加杠桿難度增加；二是評估結果為B級及以下商業銀行所發債券不能直接納入合格質物；三是長期限買入返售資產的風險權重提升，抑制通過“借短放長”進行期限套利行為。

（二）規范銀行端到非銀端資金鏈條的主要規定

1.資管產品風險權重提高，底層資產的穿透要求提升

原辦法對于資管產品風險加權資產是通過資管產品公開披露或管理人提供的資產類別來計算權重的。其中，公開披露的資產類別通常是資產大類，如公募基金季度報中的“金融債”并未詳細羅列政策性金融債、商業銀行金融債和商業銀行二級資本債的詳細持倉占比。在實際操作中，可能出現資管產品風險加權資產計提不足的問題。

新資本管理辦法對商業銀行投資資管產品風險權重的計算進行了明確：一方面，強化底層資產穿透要求；另一方面，提高整體風險權重。對于投資資管產品，能穿透的，可以按持倉明細計算風險權重，或以1.2倍第三方機構計算的風險權重來計算；不能穿透的，依照授權基礎法，即根據公開披露的資產大類按最高風險權重來計算，或風險權重直接為1250%。

依據新資本管理辦法，資管產品穿透程度直接影響最終的風險加權資產，商業銀行為降低風險加權資產，需要盡量獲取更多資管產品的持倉信息。商業銀行在投資時，要對比通過資管產品進行投資和直接投資所帶來的資源占用和收益性價比。以貨幣市場基金為例，由于其兼顧高流動性和免稅優惠，通常被商業銀行作為短期套息工具，而該基金的大部分持倉又是商業銀行同業存單等。在新資本管理辦法下，預計商業銀行對其需求將降低，騰挪出的資金將轉向企業貸款或債券，由此將縮短資金鏈條，并有利于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

2.降低企業債權資產的風險權重

對于資金的最終需求方，新資本管理辦法進一步細化商業銀行投資企業端資產的風險資本占用。在原辦法下，企業債權（含商業票據）的風險權重在沒有風險釋緩時通常為100%。新資本管理辦法將企業分為投資級、中小企業、小微企業和其他企業，其中，前三者的風險權重分別為75%、85%和75%，其他企業的風險權重維持在100%。商業銀行投資企業債權的整體風險權重有所降低，將更有動力進行投資。

在定價方面，企業債權風險權重的降低使得對應資產的合理收益率有不同程度的降低。筆者依據無套利定價假設進行計算，中小企業債權融資成本的下降幅度約為45BP，投資級企業債權融資成本的下降幅度約為12.5BP。

多舉措進一步引導商業銀行業務回歸本源、服務實體經濟

（一）可繼續制定、完善指標限額并掛鉤相關獎懲制度

涉及商業銀行同業業務和杠桿比率的指標主要包括資本充足率、凈穩定資金比率、流動性比率、同業負債占比等。在新資本管理辦法中，企業債權資產的風險權重雖然有所降低，但數據絕對值仍較高，后續仍可適當增加同業資產的風險權重、適當降低企業債權資產的風險權重，以進一步引導商業銀行資金流入實體經濟。

政策上還可進一步細化對于商業銀行支持實體經濟的考核指標，掛鉤央行公開市場一級市場交易商資格、央行再貼現/再貸款利率和差額存款準備金制度等。

（二）建立有效的資產流轉市場，豐富商業銀行風險對沖工具

商業銀行在進行資產和負債配置時，考慮因素包括監管政策/指標、資產流動性、資產的風險和收益特性等。同業類資產相較企業類資產最大的優勢在于流動性好。貸款等企業債權資產當前尚缺乏完善的資產流轉安排，以持有到期為主，且資產的收益和風險特性無法通過市場價格來體現，使得其管理難度較大、流動性較差。

對于上述問題，可從三方面著手解決。其一，可進一步推動融資擔保公司為中小企業提供增信支持。其二，不斷完善企業債權資產流轉市場和證券化市場建設。流轉市場方面，可在銀行間債券市場引入中小企業債券做市商來持續提供流動性；鼓勵業務創新，將中小企業債券納入“債券籃子”等創新產品中，提升市場認可度。證券化市場方面，應完善市場制度，加強商業銀行企業債權的證券化市場建設，幫助商業銀行盤活存量資產，騰挪資源空間，加大對實體企業的支持力度。其三，向中小商業銀行增發衍生品牌照。以廣東省（除深圳外）為例，截至2023年末，僅有1家城商行、1家農商行持有衍生品牌照，大部分商業銀行無法借助衍生品對沖企業債權投資風險。未來可適當增發衍生品牌照，支持中小商業銀行有序開展衍生品業務，豐富其風險管理工具，促進其更好地管理企業債權風險。

（三）加強對資金流向的監控

商業銀行應基于自身資源稟賦，切實做好年度經營規劃，對資產和負債進行合理定價。在面對新增貸款規模和重點領域貸款增速考核時，應綜合考慮資金成本、運營成本、風險成本、稅務成本和資本成本等，嚴格管控“以貸轉存”等套利行為；在貸前、貸中、貸后等階段均需落實監管規定，對貸款資金進行監控、管理，防止資金挪用，特別是防止資金違規流入股市、債市、樓市等領域。

參考文獻

[1]李澄. 新資本管理辦法下商業銀行配置偏好及輕資本轉型策略[J]. 債券，2023（12）. DOI： 10.3969/j.issn.2095-3585. 2023.1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