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易苒
浙江省湖州市安吉育瀾中學

我在流光的奏章里寫下青天白日,可憐你的名字刻在冰涼的石碑上。那秋蟲兒叫啊,哥哥啊,回來啊。
——題記
遠山吞沒最后一點日光,蟋蟀的聲音響起來了,包圍了她泊在岸邊的漁船。
她收好竹篙,準備撈最后一網。月光傾瀉下來,照得網里一片銀白翻騰,叫她滿心歡喜。明兒大早將魚背到集市上賣,準夠買米和藥了,她想。老翁的咳嗽聲從漁船里溜出來,里頭的油燈熄了。“天轉秋,爹的病重了些。”她在寄給哥的信里這樣說道。她聽小吳說外頭紅軍快勝利了,四天前哥也寄信來報了平安,他升副連長了。想到這,她心里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盤算著明早去趕集還得買塊好布,叫二姨幫忙給做件新衣裳。
先前爹老念叨著,夢見哥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笑看著站在漁船上的父女倆。但不知為何,她心里莫名覺得不安。這幾天,她聽遠方的槍炮聲漸漸歇了,倒也跟著做起這夢來了。夢里哥哥多么有朝氣,還要帶他們去城里住哩!只不過她放不下這小漁船。姑姨們爭著給哥說媒,他呢,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當是頂可愛的,她想。
她把網收了,轉身正要回船里,忽地瞥見一個人影從遠處奔來,定睛一看,這不是二姨家小吳嘛。可真巧了,她正想問問哥回信沒有。她招招手,叫住男孩:“小吳,黑天的大老遠跑來做什么?我哥的信有沒有回噻?”小吳喘了幾大口氣,臉上還沁著汗,揮揮手上的大紅紙頭沖她喊:“張姐,這可是剛剛縣里送來的,咱紅軍打了大勝仗啦!部隊立了大戰功,紅紙頭寫的是咱村的大英雄們哩!”
她頓時感到一陣幸福的眩暈,雙手在打滿補丁的衣服上蹭掉魚腥,就要把那紅紙拿來好好瞧一瞧:“小吳,我哥張全順呢?他在部隊里頭當副連長呢!”誰料男孩立馬變了臉色,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話來:“這……這個……”
她皺了皺眉,不安像蟬鳴一樣充斥著她的大腦,話也一時沒了底氣:“張姐問你話呢,我哥怎么樣了?”“張姐,前天你寄信的時候我都不敢告訴你,全順哥他……掉到獵戶陷阱里,死……死了。”
死了?她瞬間感到天昏地暗,夢碎了,散落進河里。她只覺得身子往后一倒,跌回漁船里了。明明前幾天還在通信的大活人,這就奔赴黃泉,還不是戰死,而是掉在陷阱里頭……她感到一陣陣錐心刺骨。
她現在該怎么辦?她真想就這么跳進河里一了百了。也沒人會怪她的——像她那么大的女孩子早就可以嫁人過好日子了,生病的爹和參軍的哥,讓她只能挑起這個家的擔子……
她退回漁船里,確定老爹已睡熟,轉頭對小吳說:“我哥的事你可藏肚子里了,我爹要問起來,你就說一切都好。”見小吳點點頭,才敢放他離開。收了網,掀開簾子睡下了。黑暗中,她淚如泉涌,可她還得撐下去,不為自己,也要為老爹。
黑夜聽得見村婦的嗚咽。
金光刺穿漆黑的幕布,成串的魚兒在船上閃著光,像一串串淚珠。蟋蟀還在叫,一聲一聲地哀號。當太陽整個兒從那邊山頭升起的時候,她還是會在集市買匹布,給哥做件衣裳,不會,她可以學。她還是繼續打魚,繼續寫信,繼續做著她的南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