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一半

楊瑩

一半一半

除夕，年夜飯吃了一半，家務做了一半，煙花看了一半，賀歲短信發了一半，與閨蜜的電話說到一半，春節就這樣來臨。其實，我內心是不情愿過年的，因為總是還未做完手里的活，就到了年根兒。

熬夜熬到一半，春晚看到一半，想起自己很多做到一半的事情。哼著《時間都去哪兒了》，看著爸媽白到一半的頭發，陷入沉思，陷入思索，陷入回憶，陷入糾結。

別人欠我的債，只討回了一半，停止討債，是為了別人安寧，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寧。

去年的工作計劃才進行到一半，那無法帶走的滯留的另一半，無奈地隨我進入到2023年。

一幅幅畫了一半的水墨畫，讓整理中的畫冊永遠停留到一半；故事發生一半，小說寫到一半；一首首寫到一半的不滿意的詩稿，讓詩集整理工作停留到一半；一篇篇寫了一半的文章越改越劃不上句號，新集子的整理也只好停在一半；幾件事都這樣劃不上句號，為什么會那樣？

那年，我獨自去旅行，卻未能把心帶著，盡管那白屋紅頂上的藍天白云，還躺在海邊的沙灘上閃閃發光，陽光在房角移動到一半便沒有了，靈魂總有一半裸露在外，赤裸裸的，一直裸露著，無法掩飾，人生總是在命運悲慘到一半時，看到了太陽光，一半陽光，一半風雨；一半是絢爛繽紛，一半是撿貝遺沙；一半是成長，一半是缺憾。

有次我去采風，有一半的心沒帶著。盡管在那座大山里，我有歌唱的欲望，《橄欖樹》唱到一半卻哽咽，莫名其妙的，那是心底發出的吶喊，至今還在山間上空回蕩……醉了的心灑了一半，另一半的心也癱瘓了，所以，那次游記只寫到一半。寫著，是在尋找另一半自己，另一半的心一直在漫無邊際地自由飛翔，那是另一種自由。

完成了的，是作品；未完成的，什么也不是，就像什么事也沒有做一樣。夢，永遠只做到一半時自己就醒了，讓夢永遠停在空中，縈繞在腦海里。

一直在做了一半的夢中，一半在夢中，一半醒著。一半的自己在成熟、在長大，另一半的自己卻永遠長不大，于是，一邊走，一邊哭，一個自己永遠在笑，另一個永遠在哭，永遠沒人知道，笑臉后面的糾結和淚眼后面的踏實，常常是一邊崩潰一邊自愈。

鳥兒，如沒有一處舒適而安全的棲息枝，要么它在或紛亂或寂靜的空中飛，要么它不知不覺地在角落里等死。無奈，我做了一只不棲息的飛鳥，像一個游神，“飄灑血淚在故鄉”，永遠走在尋夢的路上，永遠尋找逃脫的方向和飛往的地方。另一個自己，永遠是寂寞的。心跟隨著希望走到一半時，看到八百里少見的一棵孤獨的樹，有一種空落落的失落感，不禁慢下來，然而，并不想放棄，另一半的充實感是堅持下去的理由。

人生走到一半，歲月剩下一半，力氣余下一半。什么都追求完美，一直在追求完美，到頭來，卻什么都不夠完美。

素黑說：“大部分的痛苦，都是不肯離場的結果，沒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執著。”那么，必須放棄一些做到一半自己不能再執著的事，因為生命有限，少做一些事，是為了多做一些事。時間是單行道，生活既復雜又簡單，做出了選擇就不好再回頭。祭司問天：當靈魂飄離了軀體，請賜予我智慧和力量。一半是他人的意識，另一半是自己的潛意識；一半說出來，另一半在心里。人要懂得對現在的生活感恩，生活不管什么時候，都在繼續。感冒好到一半，從年前感冒，咳嗽到年后。一半在年里，一半在年外。

生活雖是一半又一半的，但卻是我逐漸完整的人生；盡管如此一半一半的，一切似乎不那么完美，但確實是我真實的生活，是我充實的人生。

花看半開時，二道茶最好喝，羊肉泡吃到一半時最香，桃子太生則澀，過熟則爛；牛肉太生難消化，過熟則老……如看花，如行遠登山，如嘗美食品茶飲酒，如交友處世……不熟陷入幼稚，過熟陷入圓滑，一半，正好！

過年過到一半，有一些激動，有一些沉默，因為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洋；過年過到一半，有一些難過，也有一些欣慰和快樂。其實，人，從來都是這樣，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于是，我的春節，一半是歡樂，一半是憂愁。

生活原本就是一半兒詩意，一半兒煙火；一半美好，一半煩惱；一半兒在努力、堅持，一半兒在放棄。也許只有這樣，才能享受人生過程的每個樂趣。疫情之后，感覺幸福就是一半是有個好身體，一半是有個壞記性，記住美好，忘記煩惱，過好每一年每一天的日子。人生路走到了一半時感觸頗多，不管如何坎坷、如何幸福，相信一生最深的記憶，一定是走到一半時的感觸。

思? 念

一

思念，是一種忘我。忘我的人，似一輛疲憊的馬車，在陌生的縱橫交錯的，走不到頭的霧中小路上，沒有目的地自由行駛，怎樣努力都辨不清東西南北。

思念，是大山里的人，對山外人的一種想象，時而縹緲，時而顯而易見，它在一條人們不注意的山徑上踱來踱去，然后向著那沒有盡頭的路，沿著某個方向，探著向前。思念，是一只虔誠的蜜蜂，在廣袤千里的清香四溢春日田野里，不知倦怠地精心采擷。思念，是一匹漂亮而肥壯的野馬，在充滿陽光鋪滿野花的草地上，超越時空地向前奔馳。思念，絕無人煙處的一盞不分晝夜亮著的燈，是夜里無垠無際、閃閃爍爍亮著的星。

思念是自己構思的一幅用霧做成的永恒的水墨畫，鋪開去無邊無際，收來時，是一片空白。它是白日里不由自己做起的夢，無端無終，而又清清楚楚，欲坐下來記錄時，又憶不起一個字。仔細想時，又全是“情”字。

二

思念是心里存在的一縷陽光，填充著生活中寂靜的空間；思念是一條絲線，縫補著記憶，使它成為一件完整美好的衣裳；思念是一段曲曲折折的路，回頭看時，布滿了“腳印”；思念是未吃早飯未進滴水的空腹，陣陣作痛……

思念是一種焦渴。山崩，水裂，大地抖動著越來越大的裂口。眼中的一切都在裂著，樹桿在裂，樹枝在裂，樹皮在裂；太陽在裂，墻在裂，聲音在裂；自己的頭在裂，唇在裂，眼睛在裂，心也在裂，裂開的花瓣中藏著一只思念的眼睛。

思念是一種綠的滋潤，一切都在綠著，樹枝在綠，樹桿在綠，樹葉在綠；墻在綠，灰塵在綠，空氣在綠；聲音在綠，眼睛在綠，頭在綠，唇在綠，心在綠；思念是綠色的心河中藏著的一葉輕舟，山清，水秀，大地流淌著越來越濃的綠色。思念，是一枚嚼來嚼去的青果，含著淡淡的苦澀，卻不愿丟棄；思念是沒有風的六月，淡漠的假日里獨聽小鳥的鳴叫；思念是內向人的一種不由自己的愛好，是寂寥人的作業，是孤獨人最好的禮物。

三

思念是一種燃燒；思念是一種尋覓；思念是一種滋潤；思念是一種慰藉；思念是一種守候；思念是一種希望，希望得到人的理解，希望得到情感上的交流；思念是一種追求，追求靈魂與行動的統一；思念是一只不顧忌冷風惡雨的浮船，在漂向遠方的時候，再大的風浪也阻止不了它的漂流；思念，是荷鋤農夫望著綠色的禾苗；思念，是巧手花匠盼著芬芳的花香；思念，是游子床前的目光；思念，是藝術家手中的筆墨；思念，是開拓者眼中的高山；思念，是斬不斷的歡唱著的河流……

思念是一種收獲，思念豐富著我們的想象力，我們的感觸在思念中升華，我們的思想在思念中飛躍，我們的人生在思念中豐富，我們的世界在思念中多彩。

四

光陰似箭，我虛度春秋幾歲？在人生的路上，思念牽引著我的手，走完了一程又一程。思念仍常在我心中沖撞。我思念了許多，也淡忘了許多，在尋覓中我不斷地遺忘著一些夢。

我正思念著的也許會是一片虛無，然而，思念的東西，并不都是無從達到，不過是人間的真，人間的善，人間的美……

當我努力去實現著我思念中的美好時，那些思念中的夢境，才變成了我的自信，變成了我的財富。我之思念，是我此生一身的情愫，一生的追求。

思念，是《詩經·蒹葭》中的意境，那個理想世界只存在于想象當中，走進了，現實了，便又遠離了我們。

思念，是一種超越時空的美；思念，是一種永恒。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