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多年前,我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導師臨時決定帶我和另一位同學去外校聽講座,讓我和同學先去校門口打車,我倆先后攔了兩三輛車,都被別人截和了。老師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沖上前去攔下一輛車,然后對我們說:“你們這樣什么時候才能打到車?”我心里感嘆,成年人果然是成年人,上海人果然很上海。
那次去聽的什么講座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全球化之類的,但這個打車的場景我經常回想起來,感到老師不僅能在書齋中研究規則和交往理性,生活中的事情也應對得很好。如果我們連車都打不到,還怎么研究全球化?
多年之后,加拿大龍蝦教授喬丹·彼得森爆紅,他說:“沒人喜歡被欺負,但人們往往太過忍讓,如果你繼續像只失敗的龍蝦一樣垂頭喪氣,人們會看低你。”也就是說,如果你想打車,你需要擺出非常需要車的姿態,一味地忍讓,別人沒法知道你的需求,或者會無視你的需求。彼得森說,太隨和會“殺”了你,你必須堅定果敢地表達自己,說清楚自己的需求、愿望和想法,你不為自己考慮,別人就沒法考慮你。
我們打車時比較忍讓,可能是因為我們是大學生,想表現得文質彬彬、不那么有侵略性,有點討好型人格,需要用討壞型人格來中和一下。《哈佛商業評論》中的文章說,樂于給予的人可能會患上“奉獻疲勞”癥,因為“給予者很容易被索取者利用。對方會得寸進尺。對于幫助,給予者抱以感激和知恩圖報之念。而索取者將幫助視作公開邀請,希望得到更多類似待遇”。
研究發現,男性更容易成為索取者,而女性更容易扮演無私給予者的角色。“女性就像幕后導師,承擔著最有價值但最不顯眼的付出行動。她們身陷案頭工作——計劃會議、做筆記;但沒時間用來做自己的工作,進行職業發展或抓住高曝光度項目的機會。慷慨意味著關心他人,但并不以忽略自己為代價。”
北師大心理學教授王芳在《我們何以不同》一書中說,大五人格模型中講到“宜人性”,在英文里,人們常說一個人很nice,隨和、善解人意。典型的高宜人性者體貼、周到、富有同情心;他們待人友好、寬容、有耐心,很少不顧他人感受而行事,在做決定的時候也會為別人考慮。他們習慣以友善的態度與人交往而不僅僅關注自己的利益。
一個有趣的問題是,高宜人性者聽起來很像人們常說的“老好人”,對于這樣的人來說,究竟是“好人有好報”還是“人善被人欺”?在收入方面,平均水平上,高宜人性者比低宜人性者掙得更少,高宜人性者不但平均收入更低、存款更少,連債務也更多。高宜人性特征并不被認為是領導者的理想品質,或許是因為和藹可親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們的權威感。
“討壞型”人格為什么反而能讓人接受?他們一次次、一點點地拒絕別人,勝過討好型人格長期忍讓,到最后來一次積怨、怒火大爆發。
“一味友善在職場環境中并非沒有弊端。例如,為了避免沖突,他們可能難以堅持自己的愿望和需求;為了幫助他人取得成功,他們可能會疏于規劃自己的發展;為了考慮他人的感受,他們可能犧牲自己的時間和健康,把自己弄得疲憊甚至倦怠;為了維系和睦的同事或上下級關系,他們可能不必要地放棄了自己的機會……此時,低宜人性者那種對于個人利益的堅持、對事不對人以及結果導向的行事風格反而有可取之處。”
女性不必為了家庭而犧牲自我。法國作家莫娜·肖萊在《“女巫”:不可戰勝的女性》中說:“在傳統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內部,妻子的需求總是在丈夫與孩子的需求面前被抹殺。女人們心照不宣的好母親標準就是把自我消融在別人的生活里。現代有個悖論:要幫助孩子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卻并沒有讓女性也成為活出自我的個體,而是讓她們回歸母親的身份,剝奪了她們的個體性。必須跳出這個悖論,迪迪烏·勒庫克這樣分析道。”
“已婚女性也可以在丈夫的眼皮底下實現獨立自主。這正是小說中所描繪的女巫夜行的寓意所在。她們溜下床,瞞著沉睡的丈夫,騎著掃帚去參加派對。自主權并不意味著關系的缺失,而是可以建立關系,但這些關系必須尊重我們的完整性、我們的自由意志,讓我們能全面綻放,而不是自我束縛。”
一味地討好別人不見得會得到回報。阿加莎的第一任丈夫阿爾齊婚后只對打高爾夫球感興趣,“阿加莎總是努力成為理想的妻子以及理想的女兒,理想的鄰居。她為了陪伴丈夫而學習了高爾夫球,但內心感到無聊至極,自私的阿爾齊對任何麻煩都避之不及”,后來阿加莎跟比她小15歲的男人締結第二次婚姻,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所謂討壞型人格,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恰當地主張自己的權益,既率直又禮貌,既不是盛氣凌人,也不是忍氣吞聲。被視為全天候給予者的中年女性尤其需要經常討壞,才不至于被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