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君出行國。至楚,獻象床。郢之登徒,直②使送之,不欲行。見孟嘗君門人公孫戍曰:“臣,郢之登徒也,直送象床。象床之直千金,傷此若發漂③,賣妻子不足償之。足下能使仆無行,先人有寶劍,愿得獻之。”公孫曰:“諾。”
入見孟嘗君曰:“君豈受楚象床哉?”孟嘗君曰:“然。”公孫戍曰:“臣愿君勿受。”孟嘗君曰:“何哉?”公孫戍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聞君于齊能振達貧窮,有存亡繼絕④之義。小國英桀之士,皆以國事累君,誠說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君到楚而受象床,所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臣戍愿君勿受。”孟嘗君曰:“諾。”
公孫戍趨而去。未出,至中閨⑤,君召而返之,曰:“子教文無受象床,甚善。今何舉足之高,志之揚也?”公孫戍曰:“臣有大喜三,重⑥之寶劍一。”孟嘗君曰:“何謂也?”公孫戍曰:“門下百數,莫敢入諫,臣獨入諫,臣一喜;諫而得聽,臣二喜;諫而止君之過,臣三喜。輸象床,郢之登徒不欲行,許戍以先人之寶劍。”孟嘗君曰:“善。受之乎?”公孫戍曰:“未敢。”曰:“急受之。”因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于外者,疾入諫。”
(選自《戰國策·齊策三》)
①題目為編者所加。②直:當值,值班。③漂:同“飄”,指其細弱發絲。④存亡繼絕:恢復滅亡的國家,延續斷絕的貴族世家。⑤閨:宮中小門。⑥重:再,另外。
孟嘗君外出到其他國家巡視。來到楚國,楚國國君要給他進獻象牙床。郢都的登徒氏正在值班,被安排去送象牙床,但他不愿意去。于是,他拜見孟嘗君的門人公孫戍,說:“我是郢都的登徒,值班期間要被派去送象牙床。象牙床的價值高達千金,如果有細微的損傷,我賣掉妻子和孩子都不夠抵償。如果您能做到不讓我去送象牙床,我的祖先留有一把寶劍,我愿意把它敬獻給您。”公孫戍說:“好的。”

公孫戍拜見孟嘗君,問:“您難道要接受楚國的象牙床嗎?”孟嘗君答:“是的。”公孫戍說:“我希望您不要接受。”孟嘗君問:“為什么呢?”公孫戍道:“五個國家都愿意把相印給您的原因,是聽說您在齊國能讓貧窮的人得到救濟,讓不得志的人得以顯達,有恢復滅亡的國家、延續斷絕的貴族世家的情義。五個國家才智杰出的人士,都愿意把管理國家的權力交給您,實在是喜愛您的仁義,敬仰您的正直。現在您來到楚國就接受人家的象牙床,那些您還沒去的國家,將拿什么來接待您呢?我希望您不要接受。”孟嘗君說:“好的。”
公孫戍小步快走離開。還沒走出去,剛到中門,孟嘗君就呼喚他返回,說:“你讓我不要接受象牙床,很好。可你現在為什么腳步抬得這么高,有揚揚自得的樣子呢?”公孫戍道:“我有三大喜,另外還能得到一把寶劍。”孟嘗君問:“你說的是什么意思呢?”公孫戍回答:“您的門下有一百來人,沒有人敢向您進諫,只有我來進諫,是第一喜;進諫能被您聽從,是第二喜;因為進諫而防止您犯過失,是第三喜。送象牙床,是郢都的登徒氏不想做的事,他許諾達成愿望后把祖先的寶劍送給我。”孟嘗君道:“好。你接受寶劍了嗎?”公孫戍答:“沒敢收。”孟嘗君說:“趕緊收了寶劍。”因為這件事,孟嘗君在門板上寫道:“有能顯揚我的名聲,阻止我犯過失,即使私下里從外人那里得到珍寶的,也趕緊來向我進諫。”
[點悟]
面對楚國登徒氏以寶劍為諾的請求,公孫戍以孟嘗君的仁義、正直為前提,指出他接受象牙床將會產生的后果,讓孟嘗君豁然醒悟。在孟嘗君的追問中,公孫戍以三“喜”與一“重”的層進式回答,又讓孟嘗君領悟到聽取建議的益處,并因而廣開言路,以提升自身修養。雖然登徒氏許諾的寶劍是公孫戍進諫的原因之一,但公孫戍進諫的目的恐怕并非寶劍,而是救人于急難,助人以避難。
不同的進諫方式,體現了不同的進諫智慧,而許多進諫智慧都體現了助人的美德。
(張英華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