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導演韋斯·安德森以獨特的“電影屬性”名揚已久。然而,近年來AI生成影像的流行似乎讓他精心營設的視覺之美唾手可及。但對安德森而言,從來沒有所謂的“韋式美學”——他與過去的“安德森”競爭,如是而已。
找到表達的出口
安德森出生于德克薩斯州的休斯敦城。他的父親經營一家廣告和公共關系公司,母親從事考古與房地產工作。父母在安德森8歲時分道揚鑣,幾個孩子在工作日隨母親生活,周末與父親會面。這樣的生活方式在安德森看來,意味著原有的世界在崩塌。那時,安德森渴望成為擅長“修葺”的建筑師,并在轉學后的很長時間不肯脫下原來學校的校服。慢慢地,他對小說產生興趣,包括閱讀兒童作家羅爾德·達爾的《了不起的狐貍爸爸》。而后,安德森與要好的同學一起改編知名電影劇情,繼而以拼貼畫的形式粘貼到屏幕上,像極了安靜的“電影片段”。
高中畢業后,安德森在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學習哲學。他對該專業并不感冒,只是效仿兄長的選擇隨遇而安。感覺專業課程無趣,安德森跑去聽故事創作課,與英語專業的歐文·威爾遜成為朋友。兩位“雜趣”相投的少年向各自的父母借到幾千美元,合拍出十幾分鐘的黑白短片《瓶裝火箭》,再通過圣丹斯電影節籌措到更多資金,數年后復拍成長片。《瓶裝火箭》上映后口碑不錯。年輕的安德森堅持認為它是完美電影,這種精確的自我意識延伸出不可動搖的“藝術原則”。
與大部分離異家庭相似,安德森與父親的關系有些“迷離”。父親曾送給他心愛的超8毫米膠片攝像機,他卻在父親的冰箱頂上發現名為《如何對付問題兒童》的書籍。他想要做好一份工作,卻被父親的廣告公司炒了魷魚……往事猶可追,安德森的電影便有了不同時間、地點與情節的“同版故事”:以家庭關系為敘事核心,這些家庭往往陷入糾葛甚至瀕臨破碎。歐文成為演員后,安德森拍攝了另一部影片《天才一族》,片中的父母離異,兄弟姐妹漸行漸遠,他為他們重新編織著“親情紐帶”。有人問安德森,劇中自私又不負責任的律師父親“特倫鮑姆”是否很像他的父親?安德森矢口否認,“他像我父親的反面。他是惡棍,但我父親不是。”
締造“安德森方式”
從《天才一族》開始,安德森極具個性的視覺呈現慢慢清晰。他鐘情于紅、黃、藍、紫等鮮明色彩,在《了不起的狐貍爸爸》里用大量橘黃色暗示“一樁童話喜劇”;在《月升王國》里以焦黃色對等孩童爛漫的視角;又在《布達佩斯大飯店》里,借用現實生活少見的粉色,為古樸的飯店平添懵懂、浪漫的氣息……可是,當我們剝離這些“糖果色”的包裹,總能察覺若隱若現的悲涼底色。《布達佩斯大飯店》里,店主澤諾向作家講述飯店的前塵往事:前店主因情人贈予的遺產成為富翁,卻為保護澤諾被納粹射殺;澤諾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在不久后死于流感。澤諾繼承了前店主的遺產,包括輕盈又沉重的粉色飯店……當然,近幾年安德森也用黑白色調和影片節奏——現實和夢境在不同界面,人們奔跑,流轉,依舊難掩入夢后的寂寥。
安德森也注重作品的整體精致。每次開拍,安德森先做出整部電影的小動畫版本,其中包括攝影機的基本運動軌跡。他的御用攝影師羅伯特·約曼會在遮光斗的兩邊貼膠,左右觀察機位是否處于絕對的中心點。片場見面,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必然關乎攝影機位置。每件道具的精細感亦不容忽視,像拍攝《犬之島》時,影片的視覺執導埃里卡·多恩為片場的牛奶盒、清酒瓶甚至柜子里擺放的藥盒都做了包裝設計,從而使安德森的想法變為現實。至于配樂,安德森喜歡集各種風格所長:古典歌的懷舊,朋克曲的不羈,民謠的柔轉乃至流行音樂的瑯瑯上口。一些原創曲更為考究,作曲家亞歷山大·德斯普拉曾用電子節拍器打出節奏,再安排豎琴、大提琴、長笛和短笛等依次出場——他知道,這種恢宏的秩序感恰為老朋友安德森所愛。
盡管安德森并不太認同其影片具備影像美學的評論,但匯聚起多元因素的“韋氏美學”實在太受歡迎。他慣用的色彩、構圖、聲樂,一度涌入社交平臺,也被食品、服裝、箱包等產業引用和借鑒。當坊間試圖讓“安德森方式”徹底生活化時,安德森其實早已超越了自己。
體驗大于故事
然而,視覺藝術總要接受大眾審視,所以安德森也未躲過“缺乏創新”“口碑下滑”等的重重質疑。2023年,其登陸戛納主競賽單元的《小行星城》就遭到嚴厲的評判。《小行星城》由一名主持人介紹同名戲劇的幕后制作開篇,而后引導人們來到小行星城:沙漠小鎮,觀星大會,五個家庭,皆因外星人與隕石間的“較量”滋生著不一樣的躁動。一位曾是前戰地記者的父親不知道如何把妻子去世的消息告知孩子;一位做電影明星的母親揮不去原生家庭和失敗婚姻的陰影……他們各懷心思,又不一而同沉浸在半夢半醒的“動態”里。雖然眾口難調,但安德森用“對生命意義的詩意沉思”概括此劇,已然表明他“讓體驗大于故事”的深情意圖。
安德森多次拍攝羅爾德·達爾的文學作品亦是基于這種情愫。他在少年時期即被達爾“孩子與成人”兼顧的寫作魅力折服,以至多年以前偶然認識達爾的遺孀,將其作品搬上銀幕有了更多可能。除卻前面提到的《了不起的狐貍爸爸》,安德森又于2023年末與網飛合作推出《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天鵝》《捕鼠人》《毒》四部曲,依舊精準遵循達爾的主旨,依舊深度強調觀者的別樣體驗,也同樣觸發“共情”與“共情以外”。
《布達佩斯大飯店》上映前,安德森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喃喃自語:“有些電影人是在拍攝途中去世的。現在我絕對不想在自己的片場英年早逝,但若我已經年過九旬呢?”那一瞬間,他恍若墜入夢里。有人說安德森已是“劇中人”,也正如他自己所說:“電影離現實僅五步之遙。”
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