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中原

魯釗

與老界嶺握手

峻極于天，這長身屹立握手星斗的老界嶺。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恐怕說的就是老界嶺一類的山峰險峭了。這是我無論從哪個角度仰望，都遽然凜然肅然矍然生發出的感慨和共鳴。

我愛到獨具個性與特色的景區，于是選擇了老界嶺。而且，是多次來游。

老界嶺的美，是渾然天成毫無雕飾的，不用精心設計，屬于全角度、全時空、全姿態、全方面的美，隨時去，都會邂逅老界嶺的獨特韻味，這韻味在艷陽高照中，在天色欲雨中，在清風明月中，在晨露晚霞中，在山花爛漫中，在蟬鳴聲聲中，在層林盡染中，在大雪簌簌中，在空谷回聲中，在溪流淙淙中，在極頂巔峰中，在松濤云海中，在奇石屹立中，在嶺分江河中，在一草一木、峰回路轉、水繞林掩、飄渺流嵐中。山水有情，山水相戀，山不因高大而高傲，水不因流動而得意，山與水握手，始終不離不棄，山聽水唱，水為山歌，山照護水的清柔，水映襯山的壯觀，抬眼處，皆是舒心和諧的美。

一路上，盡顯老界嶺的幽美閎深。犀牛望月、石林呈翠、天狗迎客、千年老子、伏牛山神、駱駝踏云、神龜盼歸、虎嘯臺、晃蕩石、雙峰……或是山形或是巨石的輪廓，一尊尊都如同巧匠精雕，惟妙惟肖，甚是有趣。那尊犀牛望月，側面望去影影綽綽，分明就是犀牛抬足想去捉月。距杜鵑亭不遠處，路邊一塊巨石赫然從密林里閃現出來，踞坐在眼前，靈活欲撲，不用你端詳，它分明是哮天犬，好一尊天外飛石，形神兼具，故稱“天狗”。虎嘯已絕跡，留臺憶豐姿。相傳，過去這里常有“山大王”出沒，長嘯震谷，故名虎嘯臺。當然，現在這里沒有虎豹了。那就站上虎嘯臺，想象一下威風凜凜的“山大王”睥睨百獸的風采吧。

“石崖萬尺油松立，墨畫千卷翠鳥藏。腳下連翹留倩影，峰間瑞雪匯瓊漿。”處處枝葉葳蕤百草豐茂，古松、紫荊、古藤、油桐、冬青、黃檀、紅豆杉、白蠟、銀杏、櫟樹等，亭亭玉立。高大喬木下是杜鵑、山茱萸、連翹、繡線菊、珍珠梅、葛花、獼猴桃、桔梗、棣棠花、艾草等，不時搖曳風情，窸窣作聲，格外調皮搗蛋，時不時伸出手來，拽你的衣襟，想與你握手。我感受到它們的熱情與好客，也一一與它們握手，辨別一下科屬，近前聞香，讓芬芳沁入肺腑。

這里，處處時時都在握手，樹與樹握手，一棵棵擠擠挨挨的，雖然主干尚有距離，樹冠卻已握在一起，全力向天伸展身軀，一起攜手迎向風雨。它們的根須緊握在一起，千扭百結的根，牢固地抓定寶貴可親的土壤，努力讓自己的根扎得再深入些再穩定些，便于汲取土壤中的養分壯大自己。雨雪來了，它們伸出所有的手，把雨雪攬下，洇潤進土石，努力地大口大口喝下。當旱魃肆虐時，它們從根須滲出水分，濕潤土石的面頰。它們在每個夜晚至清晨，用手攬住飄逸過來的云霧，濾出里面的水，依附在葉片上，細枝上，順著葉脈滑翔，沿著枝干跋涉，親吻樹根的每一縷胡須，撫摸每一寸山石肌膚，滋補到土中，累積多了，溢滿難盛了，就從巨石間的罅隙里滲漏，匯成“嘀嗒嘀嗒”的悄語——“整理好心情再出發”。這樣，整座山就成了一座蘊水積翠的水庫。所以，老界嶺無論四季陰晴，總是流水潺潺，澗谷鳴響，飛瀑深潭，瀑潭相連。

在老界嶺，江河也握手。賞過天狗奇石，便到了期待中的長江黃河分水嶺。真的不虛此行。這里是中國南北地理的過渡帶、南北氣候的分界線，當地有民諺：“八百伏牛凌絕頂，長江黃河分水嶺”。站在山頂，一腳踏南北，水從兩旁過。這方寸之地，移步，一半熱風來自長江流域，挪身，一半冷風來自黃河流域。一邊是翠色欲流的綠韻，一邊是豐富濃郁的山嵐，左右皆有自己的物語，感受老界嶺的高峻偉岸，體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世界地質公園的名號絕非虛名。俯瞰遠處，峰巒旖旎，腳踏兩市、雞鳴三縣的犄角尖獨占鰲頭，云層環繞四圍，霧海茫茫，飄渺若夢幻。群山疊翠，云深不知，高山與大地握手，大地不知疲倦，托起群山，厚德載物，高峰深知自己是站在大地的肩頭，感恩大地，俯首與大地握手致意……那鋸齒峰分明是伸開了手指，正激情地想與藍天握手，與清風握手，想與眼前的白云握手，與遠眺的游人握手……

老界嶺，分明體現著古今握手。老子悠然隱居此中，沉浸荏苒歲月的綠肥紅瘦，旁邊山中至今仍存留著老君洞呢。極巔之上，群山之中，始終保持著原始風貌，保持混沌初開的模樣，你看到的是億萬年前的遠古景象；而山腰谷中，云頂咖啡、夢幻情話林、金色酒吧、愛情航班、特色餐飲、云中文齋……時尚店鋪琳瑯滿目。夜幕降臨，美麗的大幕悄然拉開，游人如織，滿目玉樹銀花，燈光璀璨，綠地上遍布露營的帳篷，宛如漫天燦星點亮了山間村落。他們立足“全域”、瞄準“全景”、培育“全業”，以農旅融合助力鄉村振興，以全域旅游引領綠色崛起，助推西峽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作為伏牛山世界地質公園核心區域，老界嶺成為國家級旅游度假區，助促西峽成為全國旅游示范縣。今天，這個偏遠山城，愈發蓬勃健朗、神采飛揚了。在這里，古與今得到巧妙融合，體現著保護與繁榮的和諧。

老界嶺，古老神秘，崔嵬高遠，大氣磅礴，幽雅從容，在老界嶺，我與朋友握手，讓天地見證，使友誼增存，把心留在了老界嶺。山水之間，萬物之中，處處閃爍著《道德經》的思想光芒，葆有先進的理念、深刻的哲學以及博大的智慧。

其實，我亦正在深情地、熱烈地、久長地、赤誠地與老界嶺握手，與靈山秀水握手，與伏牛之美握手，與仁愛和諧握手，與地老天荒握手。

從朝歌到淇縣，在歷史和文學間靈動

《封神演義》總像吃不夠的美食，貫穿于我的少年時代。其曲折生動、奇幻精彩的故事，是年少的我成長途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我常沉浸于老人講述的豐富有趣的仙神魔怪故事里，探尋人心向背、正義與邪惡、善良與殘暴、時勢與順逆的哲理。

少幼之時，四野暮合，早早吃了飯，就可以省了燈油。爺爺會講一些《封神演義》的傳奇故事，在黑暗里，封神的故事隨著星星點點的煙鍋閃爍出來，姜子牙一幫人如何鳥擇良木棲輔弼武王，戰勝無數頑敵與險難，完成伐紂勛業歸國封神、武王分封諸侯的壯舉，夜色如水，故事汩汩流瀉，太公可以元神脫殼，徑往昆侖；雷震子背生雙翼，翱翔天空；土行孫地下穿行，暢通無阻；哪吒腳踏飛輪，駕風御火；楊戩八九玄功，隨意變化；聞太師神通廣大，望遠知未；紂王荒淫朝歌，酒池肉林……這些奇幻的故事讓漫長的夜晚變得短暫，也讓短暫的時光拉得漫長。這些故事讓人興味盎然無限向往，一個神秘美麗的朝歌形象，就在夜色里深深扎了根。

那時夏季的黃昏，我和伙伴們拉一群羊放牧，羊在河灘上享受著滿坡的青翠芬芳，我們割了一大筐草，完成了既定任務，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玩耍休憩，躺在溝坎上，互通封神故事，望著西邊天空蔓延的火燒云，找著《封神榜》上的對應。看，那是朝歌的城樓，還有高聳的摘星臺、長長的城墻哩。飄然走過的是姜子牙，長須垂胸，衣袂飄飄，氣質儒雅而智慧，旁邊就是他的坐騎四不象，騰云駕霧，很有神力。那個是武成王黃飛虎，騎著五色神牛，牛犄角都清晰得很哩。看，右下角這一個，就是土行孫，身材矮小卻桀驁不馴，張揚得很。那個是楊戩，腳底還有正奔跑的哮天犬哩，惟妙惟肖。就這樣，我們把封神的故事“復習”了一遍。說話多了累乏了，就在倒映火燒云、翻卷著封神故事的河里，掬一捧暢飲，也把封神的傳奇喝了肚飽。

長大成人后愛好文學創作，總把遙遠的朝歌作為其中一個源頭，流淌著歷史、文學、神話、民俗等人文氣息的活水。待到踏上淇縣這片深刻浸潤商周風韻的土地，走進去，這里時時處處是活生生的歷史，淌著鮮靈靈的文學和美麗的神話傳說，充斥著樸拙的古老民俗，既厚重又靈秀。

鼓樓前，有風吹過，這風從虞吹到夏，從商吹過周，從秦、漢、唐、宋到明、清，再到如今，似乎風里還攜裹著紂王的酒肉味，散發著妲己的醉人脂粉香。這鼓樓，在安逸歲月里，敲響的是時辰，分割著昏曉；在戰爭來臨的時候，響起的是吶喊，是警惕，是戰斗，是激勵。雖然這鼓樓分明是明清建筑規式，缺乏商周的簡樸和大氣，但鼓樓所在的位置，鼓樓腳下站立的土地，紂王的車輦隆隆走過，聞太師的兵卒大步走過，姜太公的人馬蕭蕭走過，膜拜朝歌的遠鄉野夫踽踽走過，這土里埋了多少刀劍箭矢，人骨馬血，青銅陶瓷，竹簡布帛。這里的每一塊泥巴，都隱藏著歷史的密碼；每一寸瓦礫，都飽含著誘人的傳奇。從淇縣老街上走過，恍然走進《封神演義》，走進《詩經》《史記》，歷史和文學的概念就從四面八方聚來，從每一個街角撲面而來，從每一株老樹枝葉間飄出，從每一個瓦縫中逸出，天籟一般逸出匯集，眼前飄揚著旌旗大纛，交輝著斧戟長矛，回響著吶喊嘶吼。老城的犄角旮旯處，誰家的屋后堂前地，老態龍鐘皓首蒼顏卻生命力頑強的一棵棵老皂莢、老刺槐、老楸樹、老龍松、老凌霄、老臭椿、老桑樹、老側柏、老榆樹、老櫟樹，深根扎在久遠的過往，斑駁著沉淪在時光里，相伴著那馬踏人踹的青石板、雕琢的柱礎、鑿斫的根基石，凝視著某個地方的殘垣斷壁、風雨剝蝕，經歷著百千年的重復故事。它們看了一輩又一輩人的悲歡，有一肚子的話語，只能說給有緣人、有心人去聽、去品。這時候，忽然刀郎的歌曲傳來，在游者的手機上逸出，悠長粗獷而厚重，優美溫暖且自然，讓人不由從思索中走出，哦，歷史和現實就在這片土地，如此完美地匯合，多么融洽和諧。

是的，從朝歌到淇縣，就這么完美地匯合，如此融洽和諧。因為這是一片生動的土地，鮮活的土地，有厚重歷史文化的土地，兼收并蓄有容乃大的土地。你看，人民影劇院里在播放著《封神榜》的故事，展示著遠去的浮光掠影。街角處，院落里，小攤上，公園里，林蔭下，他們都在淇縣人的話語里、工作中、生活里、交際中靈動著，新鮮著，默契著。他們張口就來：

“姜太公賣笊籬——大材小用。”

“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姜太公垂釣——意不在此。”

“殷紂王火燒摘星樓——自作自受。”

“封神榜上找不到——榜上無名”

……

從朝歌到淇縣，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面容。他們在《封神演義》中施展能耐，他們仍然在淇縣大地上散發旖旎魅力，他們的形象充斥著人們的思維，陪伴著人們的日常，一個個都在人們的眼前、心里、唇間活著，在淇縣、中原乃至中國大地的民俗里活著，在張揚的浪漫里活著，在中華的古籍經典中活著，在現代的音視頻里活著。

淇縣不僅有著山秀水美的云夢山、古靈山、朝陽山、摘星臺等景區，還持續精心打造著紂王殿、老城區等文旅景點，要把歷史留住，把傳說留住，把精彩留住，把先賢留住，把故事留住，把文化留住，把靈感留住。

臥龍崗，風采煥映

跋涉過那么多山崗，最有情味的，唯你。

遙連峻極的伏牛山岳，北承靈氣充盈的紫峰，逶迤南去，掬一捧淯水，驀然駐足，曲折回旋如巢似懷。在坦蕩如砥的平原上，崗陵巍然隆阜，仿佛臥龍探水，是名臥龍崗。

廣袤大地之上，崗巒蜿蜒多如黃河沙數，倘若能惹得宛人心醉情癡，傲然橫亙于文化史冊之中，當然就是此崗。

“在南陽人心目中，臥龍崗無疑就是雄壯的喜瑪拉雅，極巔的珠穆朗瑪，那絕對是人文高峰。”二月河這樣深情贊頌。

清風拂山崗，森森古木應和，臥龍崗的回聲從歲月深處悠悠逸出，綿綿不歇。

崗風窣颯清爽，陽光透過云隙，溫暖而明亮，池塘星點，洇潤百草豐茂厚實如毯，白茅、紫地丁、薺薺菜風情繽紛，大樹佇立，葳蕤的枝葉展示著盆地的富饒。百里奚樂居于這水草豐茂的崗上，一邊悠游牧牛放歌，一邊俯察人心，他參透了，“牧天下”其實如牧牛，深諳教化民風的智慧，“五羖大夫”由江湖之遠走向廟堂，德行功績傳于后世。

劉秀“龍潛”南陽時，由新野糶米，貨船溯淯水往北，從溫涼河、護城河、三里河、梅溪河搖槳入城。在水之涘，臥龍崗默默注視著他往來經營，廣交豪杰朋友，為扯旗興兵扶漢而攢聚力量。“光武中興”的淵源，由此醞釀發酵。

諸葛亮也擇機來到這里，幾間茅廬存身，雞啄犬歡中抱膝長吟，慎審天下大勢，名聲傳播漸遠，引得劉皇叔“三顧頻煩天下計”，終獲“兩朝開濟老臣心”。草廬中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激情洋溢成滔滔白河，流出了一段波瀾壯闊“三分天下”的佳話。

一崗文明厚積迭加，臥龍崗、草廬，從此成為地標、符號，成為人文圣地。《明嘉靖南陽府志校注》和清康熙《龍崗志》清晰記載，諸葛亮隕落五丈原后，故將黃權率族人崗上建庵時祀，人稱諸葛庵。“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李白收斂狂放，為之傾倒，從此自謂南陽子。“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唐代詩人的佳作，大量詞句向往南陽，仰慕臥龍崗，形成了一波波詠唱高潮。岳飛雨夜暫駐，道士來索字，揮淚書寫《出師表》，“稍舒胸中抑郁爾”。這波高潮到了元明時，元仁宗賜名古建名勝為“武侯祠”，明世宗欽賜廟額，頒祭文，明定春秋二祭日期和祭品，并敕令按期致祭，后于嘉靖十八年，皇帝特遣駙馬都尉赴南陽致祭。

現今，以武侯祠為核心，擴展后的文化園區，如椽大筆重塑兩漢風情立體圖畫，弘揚躬耕精神，打造文旅高地，構建各文化單元，向外推介南陽值得“三顧”的美好形象。

藍天下莽莽蒼蒼的臥龍崗，松柏參天，崗水相依，閃爍著翠玉的亮彩，大氣雄渾中憑添了幾分嫵媚靈秀。諸葛亮躬耕地，千年武侯祠古色古香，散發著歷史人文佳釀的芬芳。整修臥龍書院，一縷文脈承繼往今。漢風園區次第鋪排崗上，亭臺樓閣臨水舫榭皆刻桷丹楹，流溢著楚風漢韻，第宅園囿既有高臺敞軒的宏偉，又有移身換景的綺麗。曲徑通幽處，版筑的泥墻，覆蓋黃背草，院子小巧簡陋，躬耕歲月中，淡泊明志的古樸清雅，就撲面而來了。厚重的歷史人文積淀，精致頗顯靈秀的景點，令人嘖嘖贊嘆：南都帝鄉，“既麗且康”。

日新月異，風采煥映，臥龍崗漸顯絕代風華，今來觀瞻有隔世之感，美艷不可方物。我想，“遨游盛宛洛”，李白如果穿越再來南陽，會油然慨嘆“游宛不思歸”。

臥龍崗，是文化，是形象，是自信，是鐘愛，也是過往，是未來，是激勵，是輝煌，是追求，是動力，也是情懷。

每一個南陽人，總會在最深情處安放臥龍崗。南陽人如臥龍崗厚重坦蕩，沉雄博大，秉持心中信念，篤行不怠，踔厲奮發，行穩致遠，從一個地標，走向更遠更高更廣的地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