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西林
我最初見到缶翁以“愛己之鉤”為內容的作品是其一方閑章,刻于“庚辰五月”(18 8 0 年),其時缶翁3 7歲,生活尚不穩定。
已故林樹中教授在其《吳昌碩年譜》中說缶翁這一年“寓蘇州,在吳云(平齋)幕中。其間曾奔走鎮江、丹陽等處。”其中“在吳云幕中”的依據是,這年吳昌碩刻有“俊卿印信”一印:“據先生《俊卿印信》一章,是年刻于兩罍軒。兩罍軒為吳云齋名,吳曾任蘇州知府。由此推知先生是年在吳云幕中。”(林樹中《吳昌碩年譜》)梅墨生在其《吳昌碩》一書中沿用此說。
我則認為“吳云幕中”應改為“吳云齋中”。

清 吳昌碩 “愛己之鉤”朱文印1880年作

清 吳昌碩 “俊卿印信”朱文印1880年作

清 吳昌碩 篆書“愛己之鉤”匾書 1926年作
吳云是浙江歸安(今湖州)人,道光舉人。咸豐八年(18 5 7年)在清軍擊潰太平軍、攻克鎮江后出任鎮江知府,次年(1 8 5 8 年)調任蘇州知府。咸豐十年(1860年)春,太平軍卷土重來,江蘇巡撫徐有壬戰死,蘇州失守。不久吳云被清廷革職,從此再沒有出仕,而是在蘇州聽楓園里(吳云宅名)以書畫和收藏、鑒賞金石彜器度日。吳昌碩“俊卿印信”邊款為“庚辰九秋,刻于兩罍軒”,此時吳云去官已經20年,“幕”既不存,吳昌碩何以“在吳云幕中”?其實在印章邊款中吳昌碩說得很清楚,此印“刻于兩罍軒”,兩罍軒不是吳平幕府,是吳平聽楓園里的齋名。
缶翁治“愛己之鉤”閑章不止一方,此印朱文,3 7歲作,為其篆刻早期作品。四個字依筆畫疏密兩兩對角,空間布局與線條鋪陳因字而異,彎環曲直,各有不同。邊跋云:“不愛江海之珠,而愛己之鉤。”
匾書“愛己之鉤”為缶翁8 3歲所作,二者前后相隔4 6 年。以同一內容用不同藝術形式呈現是缶翁書法篆刻在某些題材上的一個特點,這是他驕人的地方,兩種形式都拿得起,且所作皆成范式。比如“ 抱一”“ 抱圓天”“老復丁”“見虎一文”等等,均為同屬,都是共樹分條,“ 軟”(書法)“ 硬”(篆刻)兼施。這類題材作品有一個共同特點,它們往往是印作于早年或中年,書法作于晚年。
重復?是的,但不是簡單的文字重復,是隔著數十年時間距離,缶翁常咀常嚼句子內涵之后的重復,蘊含著缶翁對生活的認知、對藝術本身的觀照和省悟,寫為匾書是借書陶情,馥藝播芳,猶如他愛喝黃酒,早年治此一題材印章是初釀,晚年作匾書是陳釀,初釀己嘗,陳釀共享。所以我更愛此類缶翁所作匾書題材,不介意筆墨非得盡美,虬枝老藤,形跡悅目。文則耐嚼,尤其得長跋加持,一并伴讀,猶如咸亨店里喝黃酒,得茴香豆佐餐,開胃開懷。
“ 愛己之鉤”作何解?語出《淮南子》:“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鉤。”意思是江漢之珠雖美但不為己有,鉤可以得魚故愛之。
勸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