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書記

徐鳳清

樓道不是單位，怎么會有書記？

有，幸福小區五棟三單元的樓道里真有個姓黃的書記。這是幢三十年前的六層老樓房，住戶之間，常常發生磕磕碰碰的事。樓道沒有人清掃，積下的灰塵寸把厚。樓道門鎖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貼小廣告的、推銷產品的，把樓道搞得烏煙瘴氣。

人人怨聲載道，可又拿不出治理辦法。這時，這個單元的606室住進個慈眉善目、見人就笑的六十多歲老人，拱拱手自我介紹姓黃，叫他老黃就行。

老黃安頓下來后就拿起掃把，從六層一直掃到底層，拎起一桶石灰水，從底層刷到頂層。接著給樓道門裝了把結實的新鎖，最后去花鳥市場買回六盆花草，擺在每層樓道的窗臺上，樓道面目煥然一新。大家稱贊老黃真是個熱心人，老黃笑笑回答：“樓道是我們共同的家，搞得干凈些，漂亮點，看了也舒心，我吃點苦也無所謂。”

誰知道，老黃干完這些活，竟然笑瞇瞇挨家挨戶收取這些日子他整理樓道的花費：石灰、刷子、門鎖、花草，每戶均攤二十元。不過，他又表示，這些日子他義務勞動，不用大家掏錢……

原來天上沒有掉餡餅。理解的，爽快掏錢；不理解的，苦著臉，可是木已成舟，不掏也得掏。

有住戶在車庫里堆滿了拾來的木板、橡膠、紙盒等破爛，成了安全隱患，樓道里的住戶提心吊膽過日子。以前居委會多次來做工作，都沒有成功。老黃找到車庫主人說：“破爛著火，燒到上面，各戶的損失，你再撿十年二十年也賠不起啊，這賬怎么算，你心里掂量掂量。”車庫主人真的掂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把破爛從車庫清走了。

老黃趁熱打鐵，又立下規矩：一是自家門前的樓道自家打掃，每天一次，由他監督；二是樓道需要修理什么，費用各戶均攤；三是有困難互相幫助，像一家人和睦。

從老黃解決問題的能力來看，倒像退下來的干部。有人忍不住問他，哪個單位退休，在單位干什么的？老黃笑呵呵回答：“廠里呀，干工人唄。”

一天，有個住戶從菜場回來，神秘兮兮告訴大家：“咳，搞明白了，這個老黃啊，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個書記。我親眼看到，有輛轎車開到他身邊停下，一個中年人伸出腦袋，恭恭敬敬喊他‘黃書記……”

為了進一步證實老黃是不是書記，有人突然從他背后大喊：“黃書記！”老黃果然“哎”了一聲答應，回轉頭，臉色有些尷尬，說：“不要喊我黃書記，還是叫我老黃好！”

老黃的身份終于清楚了，大家便改口稱他黃書記，盡管他一再推辭說喊他老黃好。

這就是三單元樓道里黃書記的來歷。至此，黃書記的威信大增。從那以后，有難事，找黃書記。

兩個月后的一天，三單元的住戶突然神色緊張起來。原來，三年前這個單元住進個叫龔阿寶的小伙子，游手好閑，常有一幫人到他住的604室聚眾賭博，鬧得樓里整天整夜不得安寧。大家實在看不下去了，由張老伯出頭，聯名揭發。派出所來了幾趟，龔阿寶便對張老伯懷恨在心，一拳打斷了張老伯的兩根肋骨，被判了兩年徒刑。如今服刑期滿，社區前來通知，龔阿寶回來了，要樓道里的住戶注意著點。他們清楚地記得，那天警察來抓龔阿寶的時候，他惡狠狠放出句話：只要他能回來，三單元的人一個也不放過。怎么辦？當然找黃書記呀，他一定能想出辦法。

黃書記眉心擰成個疙瘩，一張臉變得嚴峻起來，可還是安慰大家：“別怕，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來收拾他！”不過，他們還是替黃書記捏把汗，黃書記畢竟是個老人呀。

不久，龔阿寶剃著光頭，大搖大擺地回來了，大家像見到了兇神惡煞一般，紛紛躲避，而黃書記則冷冷地觀察他的動靜。

一天上午，突然傳出救命聲。“黃書記，出人命了，快去603看看吧。” 樓道里的人驚慌失措地叫喊起來。

黃書記聽到后，立刻沖過去，看到龔阿寶眼睛血紅，正朝張老伯舉著一把半尺長的水果刀，黃書記大喝一聲：“住手！”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瑟瑟發抖的張老伯。

龔阿寶朝黃書記喊：“讓開，不關你的事！”黃書記用身子死死護住張老伯。龔阿寶一怒之下，一刀向黃書記刺去。在這一剎那，黃書記用右手把刺過來的水果刀拼命推開，左手狠狠抽了龔阿寶一個耳光，喊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連你爹也敢刺啊？”

黃書記的這一喊聲，讓舉著刀的龔阿寶蒙住了，也讓三單元的住戶蒙了，怎么，黃書記是龔阿寶的爹？

這時，黃書記的右手都是血，龔阿寶揮著水果刀朝黃書記喊：“你這個糟老頭，怎么是我爹，你胡說，你……”

“聽我說完再殺我也不遲。”黃書記用悲涼的聲音告訴龔阿寶：二十年前，黃書記的孩子在村口被人販子拐走了。兩年前，那個人販子落網。通過人販子交代的線索，幾經周折，黃書記打聽到兒子的下落，卻是在監獄里。于是他在兒子出獄前，住到了這里。想不到，兒子出監獄后非但不思過，反而報復張老伯……黃書記用滴血的手指著龔阿寶，痛心疾首地說：“兒啊，剛才只要你的刀落到張大伯身上，你這輩子再也出不了大獄，你還年輕，還沒有成家，還有爹等著你盡孝，你好糊涂呀……”

龔阿寶聽到這里，“當”的一聲，水果刀落到地上。

也就在這時，樓底下沖上來兩個警察，那是剛才有人及時報了警。警察見地上有把水果刀，黃書記右手滴著血，要帶走龔阿寶。黃書記懇求警察：“警察同志，龔阿寶已經把刀扔到地上，證明他知道錯了。這個孩子七八歲時被人販子騙走，苦啊，沒人管教走了歪路。你們把他交給我，我是他爹，一定好好教育，讓他今后規規矩矩做人……”

警察考慮到龔阿寶傷的是自己的爹，傷又不重，并且主動停止行兇，老人又表示會好好教育，便嚴厲批評龔阿寶一番后，離開了。

警察離開后，龔阿寶突然淚花閃閃，一下跪在地上：“爹，兒子錯了。”

兩年后，在幸福小區“創建法治小區”的一次大會上，黃書記和龔阿寶一同上了臺。面對臺下小區的居民，龔阿寶流著激動的淚水，揭開了他同黃書記父子關系的真相。那天，當龔阿寶舉刀刺傷了黃書記，黃書記朝他一個耳光又一聲“你連爹也敢刺啊！”的怒吼聲，讓他蒙過之后，立刻從黃書記的神色中領悟到，這個素昧平生的老人在編造故事，在緊要關頭用鮮血和淚水盡力挽救他。警察來后，黃書記又替他向警察求情，讓他終于意識到沖動是魔鬼。他再想到，自己的爹早死了，后爹對他十分粗暴，從沒有享受過父愛，初中畢業就離開了家庭。如今天上掉下個爹，又是這么真心實意愛護他，怎么不叫他感動，當眾向黃書記跪下喊爹，從此他同黃書記心照不宣，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終于讓他走上了一條陽關大道。

再說黃書記是怎么知道龔阿寶身世的？是他接到社區龔阿寶要回來的通知后，來到龔阿寶服刑的監獄，摸清了他的身世，心里有底，于是有了那天認兒的一幕。

在這次大會上，黃書記也亮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他的真實姓名叫黃書琪，諧音黃書記，退休前在廠里干活，當過車間主任，當過工會副主席。退休后住到幸福小區5幢3單元，發現這個單元亂糟糟的，他以身作則，在樓道里立規矩、灑陽光，最后收獲的是大家的平安與幸福。

不久，幸福小區的各單元，陸續出現了徐書記、趙書記、朱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