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口大片30年

盧娜 許強

自1994年《亡命天涯》打開內地進口分賬大片的大門后，至今已整整30年了。《泰坦尼克號》《指環王》《哈利·波特》和漫威陪伴了至少兩代人的青春，但如今進口片也走到了十字路口。

電影進口是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主要由中影公司負責，以版權買斷形式執行。這類外國電影的優點是價格便宜，而缺點是大多太舊。比如1971年的印度電影《大篷車》，在中國的公映時間是1980年。即使如此，在影片相對缺乏的年代，這些買斷的進口電影也能造成萬人空巷。劉洪鵬（原北京新影聯院線董事長、前北京電影協會會長）曾回憶過，當年在首都電影院工作時，一碰到有好看的電影，他就得躲起來，不然親朋好友都要找他買票，招架不住。

1994年11月12日，首部美國分賬大片《亡命天涯》北京上映? ? 圖/視覺中國

此后隨著錄像廳和彩色電視的逐漸普及，加之電影院里放映的電影太“落后”，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電影市場迅速萎縮。1991年，全國觀影人次下降到144億，較之1979年創紀錄的293億人次可謂腰斬，1992年下滑至105億人次，1993年只剩下42億人次。與之相對的，1990年中國就至少存在著5萬多家在冊錄像廳。

1992年的《電影經濟》雜志曾經撰文說：“電影市場之所以急劇滑坡，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影片，和觀眾興趣、電影市場的需要不對口、不對路。”

為了刺激票房增長，重新激活觀眾觀影熱情，1994年8月，當時的廣電部出臺規定，批準中影公司自1995年起可通過票房分賬的形式每年進口10部電影。當年9月，美國華納率先與中影公司簽約，《亡命天涯》打響了進口分賬大片“第一槍”。11月12日，《亡命天涯》開始在北京、上海、廣州、天津等6個城市輪映，最終取得令人驚嘆的2580萬元票房。

《真實的謊言》劇照

大片元年開啟

雖說《亡命天涯》自引進開始就爭議不斷，甚至在北京因為各種壓力僅上映一周就提前下線，但其耀眼的票房成績，還是讓之后的大片引進變得順風順水，也讓1995年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大片元年。

1995年是進口大片的元年

比《亡命天涯》更轟動的是1995年4月上映的由施瓦辛格主演的《真實的謊言》，該片最終取得了1.02億元的票房，成為內地首部票房過億的引進大片。1995年暑期，《獅子王》引進，這是國內第一次引進好萊塢動畫電影，也是如今迪士尼壓箱底的經典之作，成為一代內地觀眾的童年記憶。也是這一年，皮克斯動畫電影名作《玩具總動員1》也上映了。這一年上映的還有《阿甘正傳》《生死時速》《絕地戰警》《勇敢者的游戲》等。

《長城》劇組主創合照，左起：佩德羅·帕斯卡、威廉·達福、陳學冬、馬特·達蒙、劉德華、張藝謀、景甜、彭于晏、王俊凱

分賬片、買斷片、合拍片

這里，還是有必要對進口片作進一步說明。目前我國的進口片主要分為分賬片、買斷片（又叫批片）及部分合拍片；港澳臺地區的影片在屬性上雖然屬于進口片，但卻不占用配額。對于這些進口片，國內只有中影公司和華夏電影具有引進和發行權，其中中影公司能夠進行“分賬片”的引進，華夏電影僅可以聯合發行參與。

分賬片就是大家口中常說的“大片”，即海外片方、發行方按照比例參與票房分成的電影，在一國的票房越高，分成也就越多。從1995年起分賬片上限一直是10部，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調整為20部，2012年中美簽訂《中美雙方就解決WTO電影相關問題的諒解備忘錄》（下稱“備忘錄”）后調整為34部。買斷片限額為30部，即國內影院每年可上映的進口片上限為64部。此外，2012年簽訂的備忘錄還將分賬片的外方票房分賬比例由13%提升至25%。

買斷片則是國內發行方以固定價格買斷區域發行權的電影，后續票房如何與海外片方無關。最初，買斷片是國內民營電影公司切入進口片市場的口子，通常多部打包買斷，質量也參差不齊。由于買斷片也只有中影公司和華夏電影具有引進和發行權，因此購買版權的民營公司也被稱為“協推方”。最近幾年，進口片總數明顯超出配額，比如燈塔專業版顯示2019年上映的進口片高達120部以上，其中原因主要在于買斷片的放開。

還有一種是合拍片，即兩個或多個國家（地區）的制作單位共同合作拍攝的影片，模式包括聯合攝制、協作攝制和委托攝制。其中僅“聯合攝制”的版權歸中方，并且享受國產片待遇，其他兩種的版權不僅歸外方，而且如在中國上映需按進口片處理，成為分賬片或者買斷片。因此，聯合攝制的合拍片審查更嚴格，這種攝制方式對中外公司各自的出資比例和主創團隊及主演的國內外人員占比等有硬性要求，比如影片要在中國取景、中方投資不少于三分之一、片中至少一位中國主演。其中典型的例子包括張藝謀的《長城》、讓·雅克·阿諾的《狼圖騰》。

《泰坦尼克號》劇照

大片的巔峰時代

時間來到1998年，這一年《泰坦尼克號》上映，將進口大片推向了另一個高峰。這部影片以超越時代的特效水準和融合了好萊塢的經典敘事，最終在國內以3.6億元票房登頂中國影史票房冠軍，約占1998年全年電影總票房的四分之一。這是好萊塢在內地市場的最高光時刻之一，電影除了讓萊昂納多成為許多少女心中的超級偶像，也讓中國觀眾記住了詹姆斯·卡梅隆的名字。

影評人沙丹至今記得1998年春天，剛上高中的自己在影院里受到的震撼。在那一年，《泰坦尼克號》吸引大量中國觀眾涌入電影院，無論會不會英文的中國人，都會哼哼幾句《我心永恒》：“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1999年央視春晚，趙麗蓉在和鞏漢林的小品《老將出馬》中就演唱了這首歌，至于羅絲和杰克在船頭擁抱的動作，則成了永恒的形象，被不斷模仿。

此后，《拯救大兵瑞恩》《珍珠港》《黑客帝國3》《后天》《指環王3》《史密斯夫婦》《變形金剛1、2》《鋼鐵俠1》等大家耳熟能詳的影片陸續登場。其中2009年上映的《變形金剛2》取得4.28億元的票房，終于把11年前《泰坦尼克號》的3.6億元票房紀錄打破。

《魔戒》劇照

到了2010年，《阿凡達》——這部代表著當時全球電影工業無法逾越的巔峰之作在中國上映，成為繼《泰坦尼克號》之后的又一部現象級大片。最終，該片取得13.39億元的票房，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票房破10億元的影片。此外，該片在全球獲得27.9億美元的票房，成為當時全球影史票房冠軍，并且保持了10年，直到2019年《復仇者聯盟4》上映才將其打破。

沙丹表示，《阿凡達》給觀眾最大的影響，就是真正見識了3D巨幕電影的魅力所在。這部電影不但給我們帶來畫面的沖擊，更是技術、理念、思維的全方位更新與顛覆，可以說，《阿凡達》帶來了一次革命性的視聽體驗。在看完它之后，你會發現自己的眼睛突然一下對電影畫面有了很高要求。

“超級英雄”不再無所不能

與好萊塢領先全球的特效技術同步的，是2010年乃至之后數年國內銀幕數、整體票房和觀影人次的飛速增長。2013年3月，美國電影協會發布年度報告，中國2012年票房入賬27億美元（約170億元人民幣），在全球總票房中占比近8%，超過日本，僅次于美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票倉。而《阿凡達》似乎成為人們印象中好萊塢大片的最后一個原創故事，自此，好萊塢走入超級英雄紀元，《變形金剛》系列、《速度與激情》系列、《復仇者聯盟》系列……

看看2014年上半年被當年媒體高呼“好萊塢大腕扎堆來華”的造勢團隊吧：《超凡蜘蛛俠2》《美國隊長2》包機來華宣傳；《X戰警之逆轉未來》《哥斯拉》和《變形金剛4》的主創來京舉行首映式，清一色的“超級英雄”。它們牢牢占據著市場優勢，《變形金剛1》《變形金剛3》《變形金剛4》分別為2007年、2011年和2014年的內地電影票房冠軍。其中《變形金剛4》也成了內地最后一個進口片年度票房冠軍。

21世紀00年代，一大批人們耳熟能詳的海外影片登陸內地院線

轉折點發生在2015年，這一年盡管《速度與激情7》斬獲了24.26億元票房，但全年冠軍依然被《捉妖記》拿走。從此以后，被寄望頗高期待的好萊塢大片開始在內地市場沉沙折戟。好萊塢經典IP系列之一的《星球大戰：原力覺醒》即使請來“頂流”鹿晗擔當推廣人，當年票房依然只有8.25億元，未進入2016年內地票房排行榜前十。一向在內地電影市場“大殺四方”的《變形金剛》系列，在2017年推出的第5部卻遭遇票房滑鐵盧，在上映首日收獲將近3億元票房后，隨著該片口碑走低，票房走勢也快速下滑，最終只拿到15.51億元票房，在全年僅列第七，遠不及預期。到了2019年，《復仇者聯盟4》猶如一曲最后的挽歌，即便取得了42.5億元票房，它也無法戰勝中國的第一部硬科幻大片《流浪地球》和暑期黑馬《哪吒之魔童降世》。2020年之后，好萊塢大片逐漸失寵，票房最高的《阿凡達2》也只有16.98億元。而年內上映的《哥斯拉大戰金剛2》，最終票房預計很難邁過10億元大關。

國產片后來居上

應該說，好萊塢大片浮沉的30年，也是國產電影不斷學習、推陳出新的30年。1995年，葉大鷹拍攝的《紅櫻桃》算是開了國產影片票房分賬的先河。原新影聯院線副總經理、資深電影人高軍表示，好萊塢電影的票房分賬制是全新的經營模式，給大家帶來了新的認識。此后，《陽光燦爛的日子》、《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都按照票房分賬形式發行，結果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多年不遇的票房佳績。

1997年馮小剛的《甲方乙方》又開了國產賀歲片的先河。在高軍看來，拍攝國產賀歲片，很大程度上是受成龍的《紅番區》啟發，這是第一部以“賀歲片”名義來內地宣發的電影，也是第一部在全球華人區同步上映的賀歲片。最終，《甲方乙方》以3600萬元票房奪得1998年國產電影票房冠軍。

2002年張藝謀的《英雄》橫空出世，締造了第一部國產大片的概念，最終取得2.5億元票房。當時的張藝謀說：“增加進口大片數量一定會對我們形成壓力……國產電影要提高質量。”

2010年1月，3D數碼巨制《阿凡達》吸引大批觀眾觀影，全國各大電影院都人滿為患，一票難求? ? 圖/視覺中國

2004年也算一個特殊節點，這一年《功夫》（1.6億元票房）、《十面埋伏》（1.53億元票房）、《天下無賊》（1.2億元票房）三部國產影片位居內地年度票房前三甲，超過了《指環王3》《后天》《特洛伊》等進口大片。

如此看來，進口大片并沒有像當年國營制片廠運營者擔心的那樣摧毀了中國電影，反而刺激了國產電影的發展。2012年，徐崢的《人在囧途之泰囧》取得12.71億元票房，打破了國產電影在“10億票房俱樂部”掛零的尷尬局面，也證明了國產電影的崛起。

2015年，一部《捉妖記》不僅讓國產電影票房進入了“20億元人民幣”時代，同時還讓國產電影重新奪回了內地影史票房冠軍的位置。

自此之后，國產電影就再也沒有被好萊塢大片打敗過。2016年周星馳的《美人魚》摘下年度票房冠軍，也讓國產電影迅速進入“30億元人民幣”時代。2017年吳京的《戰狼2》一鳴驚人，不僅以56.84億元的票房刷新內地影史票房紀錄，同時還輕松挺進了全球電影票房榜前100名，打破好萊塢影片對該榜單的壟斷。2018年，林超賢的《紅海行動》成為內地年度票房冠軍。

2019年餃子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02億元的票房成為內地年度票房冠軍，不僅創下國產動畫電影的最高票房，也是動畫片第一次成為內地年度票房冠軍。也是這一年，郭帆的《流浪地球》上映，開啟了國產科幻電影時代，該片最終取得46.82億元票房，是2019年年度票房第二高的電影。

2020年管虎的《八佰》取得31.1億元票房，成為這一年內地年度票房冠軍。到了2021年，內地影史票房冠軍又被刷新，陳凱歌、徐克、林超賢聯合執導的《長津湖》取得了57.75億元票房。2022年和2023年的內地年度票房冠軍依然是國產電影摘得，分別是徐克的《長津湖之水門橋》和張藝謀的《滿江紅》。

好萊塢大片曾是票房靈藥

截至2023年底，當前內地影史票房前十電影中，有9部是國產電影，只剩下《復仇者聯盟4》一部進口大片。

回首過去這30年，進口片經歷過《泰坦尼克號》敘事的巔峰，也經歷過《阿凡達》技術的巔峰，現在“超級英雄”們已然有些力不從心了。在廣東現代城市產業技術研究院首席專家羅學銘看來，原因有三：一是許多好萊塢大片面臨同質化；二是好萊塢大片題材缺少創新；三是新生代觀眾的電影消費偏好發生轉變。

2011～2023歷年進口大片內地最高票房

內地影史票房前十影片?（單位：億元人民幣 ）

《流浪地球》劇照

《甲方乙方》劇照

《紅海行動》劇照

而國產片之所以后來居上，在近十多年里迎來爆發，在環球網的一篇評論文章中，給出了3種解釋：一是國產片制作水準越來越精良；二是國產片題材更加豐富多元；三是國產片的中國元素更豐富，更容易帶來文化認同感。

當然了，不能說這幾年國產片的高票房，就意味著國產片對進口片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羅學銘認為，評價國產片是否進入發展快車道，需要綜合考慮更多要素，票房不能完全代表電影產業全面發展。比如全球營銷能力、視覺特效層面等，國產片與進口片還是有明顯差距的。只能說，在未來，進口片和國產片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