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香

四方巷，這個邊陲小鎮里的著名巷子，在清晨的薄霧中久久不肯醒來。大街上垃圾成堆，偶爾有人經過，嗡的一聲飛起一片黑壓壓的蒼蠅。四處可見的快餐盒、一次性筷子、啤酒瓶、烤串以及墻角一片片可疑的水漬都在描述著之前的繁華。直至一聲孩子尖銳的哭聲響起，緊接著傳來女人大聲的哭罵聲。四方巷終于醒了，噼噼啪啪夾腳拖鞋的響聲從門口經過，緊接著傳來撒尿聲，一股尿騷味直往鼻孔里鉆。“賴二，每次上廁所都不關門！”叫罵一聲后，阿香從被子里努力鉆出頭來，抓抓凌亂的長發，隨便踩上一雙高跟鞋，嘴里塞上牙刷，刷的一聲拉開窗簾，熱辣的陽光還是讓阿香瞇了瞇眼，窗外一如既往的是東哥家綠樹掩映的大宅子，層層疊疊看不清院內的景象，站在窗口也只能看見東哥家大門的一小段距離。她站在陽光下發了會兒呆，突然轉身，長款的大花裙，時尚手包，坐在鏡前，看看本就精致的小臉，將本已大紅的嘴唇再涂一層，翩然起身，一個連眉角都帶著魅色的女人悄然出現，仿佛剛才站在窗邊的發呆的女子只是幻象。

“哎喲，阿香你今天起得真早！”

“阿香，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另一個聲音說：“你懂什么，不就是為了見那個小片警么？”

四方巷，說是一個巷子，卻是這春陽市最大的一個棚戶區。巷子四通八達，旁邊又有火車站和一個大學城，因此這里每天人潮涌動，特別是夜間燒烤、KTV生意極好，同時也因這里交通四通八達，人員魚龍混雜，也漸漸成了春陽市暗地里的冰毒交易中心。市棚改辦多次想來此處測量、登記都被攆了出去，而這巷子里大家都知道誰才是這里真正的土地爺，那就是住在這四方巷中心地帶大宅子里的東哥四兄弟，東哥具體叫什么，沒人知道，但東哥四兄弟當年在四方巷怎樣打地盤，怎樣為KTV看場子賣搖頭丸發家，大家口口相傳都知道，而現下東哥四兄弟已經很少在四方巷子出現了，聽說早年在外面做起了大生意，瞧不起這小塘子里的小魚小蝦。

說起這阿香來，可是這四方巷大名鼎鼎的人物，精致的臉蛋、水蛇似的腰肢，還有和誰都能打成一片的性格，還有這分量足、純度高、講信譽的買賣，才來這一年，卻也在這四方巷處出了一片名聲，誰都認定這阿香背后的靠山肯定是東哥。扭著腰肢的阿香笑罵著，逐一和人打招呼，走到拐角老攤位前，懶洋洋地靠門邊坐下，用手不動聲色揉揉還在隱隱作痛的腰部。阿香又回憶起剛來這四方巷的情景。由于阿香八面玲瓏的手段，被東哥手下小四賞識，第一次和東哥手下小四拿貨時，小四說：“東哥看你精明，會來事兒，二八開如何？”小手摸上小四大腿，阿香扭動著水蛇腰嬌笑道：“二八開，我還怎么活啊！不如我拿貨流貨賺跑腿錢得了。”小四壞笑著一把摟上阿香的腰說：“東哥的貨成色是其他家能比的？利潤大了，就看阿香你如何走了。”說著竟然從衣兜里拿出幾袋透明塑料袋包著的白粉丟給阿香。當晚阿香在巷子里就輕松把貨走完了，同時按時將分成交給了小四，不想第二天，當晚賣貨的老客戶們找上阿香，將一包包粉砸在阿香前面，說都是面粉，阿香賠了錢不說，還真砸了牌子，找到小四理論，小四淡淡地說：“沒啥子事，東哥就想試試。”當場氣得阿香牙癢癢，也只能調笑著說：“小四，你們東哥真壞”，從此只得跟定了東哥，乖乖幫他走貨。大約半年前，阿香、小四正在一家搖吧里走貨，突然一個新來的小片警領著一群警察沖進來，幸虧當時阿香、小四在角落，阿香急忙將身上還帶著貨的小四推向搖吧后門暗道逃走，而阿香為掩護小四耽擱了一些時間，眼看后門也被堵，阿香趁小片警還沒清查到她，不得已從衛生間窗子跳下，幸好窗子距地面不高，阿香只是摔斷了一根肋骨。養傷期間，阿香得到了東哥的信任，四方巷這一片就由阿香具體負責走貨了，但和阿香接頭的一直是小四，阿香至今沒見過東哥。一天， 阿香接貨時，小四讓阿香晚上到大宅子里走走。透過窗簾，阿香看見幾輛黑色豪車悄然駛進了東哥大宅。

“小片警今早還沒過來”。胖老板一邊色瞇瞇地往阿香胸口上掃了一遍，才不懷好意地呵呵大笑道。這時遠遠地就看見小片警王龍挺直著腰板，一臉嚴肅地帶著兩協警過來了。王龍是近期管轄這一片的姚警官退休后新換上來的，頂著一張娃娃臉，一看就是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偏偏還時刻散發著一股生人勿擾的氣場，每天都要來這四方巷巡邏一圈。張家出租房沒登記，李家后門昨晚沒關，張家長李家短的，煩都煩透了，也就是當時清查搖吧的那個小片警，偏偏這一摔阿香就把人看上了，天天將人堵在巷子里，今天小龍警官我請你喝茶，明天小龍警官這是我買送你的衣服。王龍明知阿香有問題，怎奈手中無證據也一時無可奈何。一次次搭訕，一次次被王龍面無表情地拒絕了，灰頭土臉的，四方巷的人每天看這出戲簡直津津樂道，都說阿香沒戲。今天看見王龍過來，阿香馬上堆起一張燦爛的笑臉來。

遠遠地就揮手：“龍警官，我請你吃四個茶葉蛋。”說話間王龍已經走到跟前問：“四個？”看見王龍搭話，阿香趕緊說：“是呀，肯定得請你吃四個，料足，晚上11點就煮的了。”不出所料龍警官依然頂著一張生人勿擾的娃娃臉飄然而過，周圍噓聲一片：“阿香，你在將茶葉蛋夸成一朵花人家也不吃呀！”阿香沒理，自顧自悶頭吃早點。

傍晚，四方巷開始熱鬧起來，燒烤攤上飄起的油膩煙霧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吵鬧聲似乎要把什么掩蓋起來。穿過人群來到一扇清冷的大門前，阿香和往常一樣長長短短地敲了幾下門，大門悄然而開，仿佛張開的獅口隨時會將人吞噬。大廳內，燈火幽暗，連接大廳的一個精致房間內，東哥的四個把子兄弟竟然全都在場，阿香悄悄地走到房間一角站好，一動不動，心卻提到嗓子眼里。正想著，就聽到一個渾濁的聲音傳過來：“東哥，這娘們是誰，你怎么隨便讓人進來？” 是座位上那個絡腮胡子的聲音。東哥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個煙圈，讓那本就白皙清瘦的臉越發看起來朦朦朧朧，看不清長相。“小三，這是我近期發現的苗子，跟一年了，探過，現喊來幫家門口看下攤子，是個人才，今晚叫來認個臉。”說完就不再搭理旁人。過了一會兒，才抬頭指指阿香：“你跟小四出去打理貨吧。”阿香欠欠身子又悄然無聲地尾隨小四轉出來。剛出房門，聽見里面絡腮胡男子道：“東哥，哥幾個在這不敢待長，現下條子盯得緊，趕快分了就散了吧。”

阿香額頭微微一緊，卻不敢有絲毫顯露，趕緊跟著小四走了出來。來到街巷上，阿香突然說要吃冰激凌，說太熱了，說怕是要把人悶死。小四聽慣了阿香這死那死，并不見外，只是想直接去4號，平時他們都在那里交易。見小四有點猶豫，阿香說崗亭旁邊就有一家冰激凌店，不遠，我經常在那里買冰激凌吃。小四想想說，好吧，是太熱了。到了那個叫作冰島之戀的冰激凌店，問小四要不要？小四說不要，阿香就先付了錢，才接過要冰激凌，當場撥開，現場咬了一口，夸張地說再也沒有比這么好吃的冰激凌了。一邊吃，一邊穿過樹影婆娑的小巷，來到一間預制板房里，這就是4號，阿香和小四交錢取貨的地方，極其繁雜隱秘。就在小四掏出袋裝冰毒的那一瞬間，門開了，小四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平日里看似柔弱弱的阿香一拳擊倒，來人準確收繳了小四的手機，退出了手機電池。隨即啪的一聲燈打開了。映在小四的眼睛里竟然是王龍那張生機勃勃的娃娃臉。對視，錯開，不過一秒，王龍身后是一對荷槍實彈裝備齊全的警察。

阿香接過手槍，按計劃分散開來，開展定點清除行動，一切在這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有條不紊地進行。阿香慢慢地整理好裙子，將手槍放進手包，順著預制板那個隱秘的通道爬上樓頂，放眼看去，阿香離開的房子的后面正是早上阿香經常吃早點的那個轉角鋪子。此時的東哥大院，已然交上火，伴隨著槍聲、喊話聲，街上警車呼嘯而過，警報聲響徹整個四方巷子。阿香回到房間，又習慣性地往窗口東哥大院望去，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從一道隱秘的后門悄然駛出，如果讓東哥沖出院子，外面巷道錯綜復雜，而東哥又自小在此長大，那么猶如魚兒游進大海，將無跡可尋。阿香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截住他，不能讓他逃了。當阿香跑到樓下站在路上掏出手槍對準黑色轎車時，黑色轎車也開始瘋狂地加速，一個聲音狂叫著：“原來是你出賣我，臭婊子，去死吧！，”接著一支槍管伸出車窗。想起哥哥被炸的血肉模糊的臉，阿香淡定地瞄準轎車里的東哥，穩穩地扣動扳機，一槍爆頭，駕駛室內濺起一片血霧，同時飛馳的轎車也撲了上來。

“阿香！”耳邊響起王龍一聲悲情的吶喊。

當晚新聞播報：“昨日夜間，警方在春陽市抓獲一伙長期潛伏在逃的毒梟，同時警方根據長期掌握的線索，在四方巷抓獲販毒、吸毒人員80余人。”畫面上一列列人被拷上手銬押上警車。

阿香！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空蕩蕩的房間內一個娃娃臉男人將頭埋在臂彎里泣不成聲。一年前，也是在這個房間，他們情定終身；一年前，也是在這個房間，他們暫時訣別，到一個她從未去過邊陲小鎮開始她的異樣生活。那時，窗外櫻花盛開；室內，他們心花怒放，意志堅決，阿香那張精致清純的小臉仰著頭對王龍說：“哥哥沒了，為了緝毒沒了，我要去替他完成他的心愿，龍，遇見你真好，如果我能回來，我們再見吧！”“一定會再見的，我會陪你的，用一生一世陪你。我們要為了哥哥，更為那些深受毒害的人們，為了緝毒警察的使命走下去。”

多年以后，年邁的王龍再次來到這個邊陲小鎮，多年前那一條條狹窄彎曲、臟亂不堪的巷道經過改造，寬闊干凈。回望改造一新的四方巷，王龍心潮起伏，他雖然已經娶妻生子，但是他知道，為了人們幸福生活而付出生命的阿香，依然鮮活地活在他的心里。

責任編輯：李學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