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記

在南華，從大蛇腰往西，最大的彎在羅武莊，最甜的柑橘在樹密鲊，最大的白蘿卜在羊成莊。

站在大蛇腰的最高點往西邊俯瞰，所有大山的褶皺都濃縮在這30公里的路程里，我們像只甲殼蟲，在山的支脈里時隱時現。

下了高風嶺，過了一街河，最大的彎在羅武莊。臧當大箐是很深，山腰上大約十里長的車路像一條被對折起來的細線，路的兩端是兩個村子，一頭是岔河口，一頭是大旱田，兩個村莊隔箐對望，都能看到對門的燈火，互相聽到對面村莊的雞鳴和狗吠，可走起路來老費勁了，記得小時候去走親戚，抄近道去的大旱田，得找到岔河口往箐底的羊腸小道，箐深坡陡，一路薅著路旁的草莖晃晃悠悠移步，到達對岸村子，腿腳都在打戰。第二天便不敢再走。

如果你覺得這彎已經很大了，那可就錯了。一街河自東向西在羅武莊鄉經過依土地，大壩田、三井水、龍脖子，V形轉彎后由大汊河匯入禮社江，自西向東流入紅河。這個彎像一個巨大的馬蹄掌，馬蹄的一面是羅武莊鄉，另一面是紅土坡鎮，把一街鄉、羅武莊鄉、紅土坡鎮的很多村莊都攬在了懷里。一路通三縣的王紅公路像纏繞在這個巨型馬蹄上的一道絲線，那些沿途的村莊像這道絲線上系著的鈴鐺。這里，能看到的天空更大了，能看到的山川河流更多了，心胸也變得更加開闊，有了大好河山盡收眼底的豪邁。極目之處是大理州彌渡縣德苴鄉，還有祥云縣的鹿鳴鄉，普淜鎮，南華縣境內的五頂山鄉，紅土坡鎮的大片區域也一覽無余。

到達鄉政府已是晚上八點多，乘著夜色未濃，大家來到街角，看那些隱在暮色里的山巒，像一頭頭奔跑的野獸，脊背上有的是青色，有的是綠色，有的好似剛從泥塘打滾出來。

站在街頭，最高處，瞭望遠方，那些不知名的村莊在遠處靜默著，能看到夜晚村莊里流淌的炊煙，在逐漸昏暗的夜色里明滅可見。炊煙帶著芳草地的氣息，混入云霄，順著地熱河谷的氣溫，升騰成一片白云，棉花團一般朝著我的方向移動，我似乎聞到了對岸的花香，聞到炊鍋里噴香的臘肉。我深深呼吸著，還有一顆土豆燒焦的味道，是的，那也是離開故土后最思念的味道。

大家拍夜幕來臨的村莊，拍不知名的農具和那些裝滿玉米籽的籮筐，拍村莊里抽著水煙筒的老人，拍搖曳著柳枝的湖水，拍湖邊清洗著蘿卜泥的翠花，拍那條繁星點綴的天河。

天河？明明是村莊！起霧了，霧氣帶著水珠掛在山間，有的云彩像朵棉花飄在半空，有的像一匹展開的薄薄的絲綢形成穹頂。對岸的羊歇地村在霧氣的籠罩下若隱若現，村里的路燈亮起來了，環繞著村莊曲曲折折的路面，一盞，兩盞，三盞，像北斗星一般閃耀，接著村民家里的燈也亮起來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星星點點，一片燈火闌珊，那些光穿過低沉的云彩，折射出霓虹，整個村莊被五彩的光包裹著，隔河望去如璀璨銀河。聽，銀河深處有打歌的聲音傳來，定是他們豪飲不勝酒力了吧？

南華文獻之祖、時任鎮南（南華縣）知州陳元在《鎮南州志》里收錄了一篇自己的文章《郊行紀略》，描寫了從沙橋到馬街一路上的見聞和感受，對羊歇地一句帶過。“浴畢出車河口羊血地，抵大臧當，宿小臧當”。一句描述中，提到了沿用至今的四個村名，一是叉河口，二是羊歇地，三是大臧當，四是小臧當。想來當年這些地方應該是土地肥沃，草木茂盛，人們在此繁衍生息了。

第二天清晨，在住地遠眺羊歇地，這是一個建在凹子地里的村莊，村莊地勢平坦，三面有山峰隆起。朝陽穿透云層照著這片熱土，那是沒有一片云彩能夠遮擋的光芒，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往東一二里，密密匝匝的太陽能帆板正在被安裝在山腰的平整處，東一片，西一片，山脊像戴上了盔甲，一片鱗光閃耀。據說村里來了大項目，投資幾億的光伏電站正如火如荼地推進，有的村民土地流轉獲賠幾十萬元，少的也有五六萬，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民除了種莊稼的本分，還能在土地流轉中提高了收入，奔上小康，想來也是好事。

鎮的南面是山，山的南面是樹密鲊村，樹密鲊盛產柑橘，種植漸成規模，樹密鲊的柑橘被認為是最甜的，以其獨特口感遠近聞名。早年一街河流域平沙造田，引入過多種經濟作物，有花椒、甘蔗、小棗，但都不成規模，只有柑橘在這塊土地上落地生根，成了農家的發財樹。

再往南走八公里多，路面變得不再平坦，對面卻是梯田，離村莊應該不遠了。果然，轉過四十五度的箐彎后，陣陣山風吹過，撲面而來的清香充盈著整個鼻腔，空氣里彌散著檸檬和奶油混合的味道。眼前是翠綠色的成林成片的柑橘樹，綴滿枝頭的柑橘成熟了，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我們忍不住要動手采摘，果農老蔡說，摘柑橘要挑，還未全部褪去青綠色的橘子口感甜中帶點酸，喜歡吃甜的則挑金黃色的最好，果皮厚而粗糙，略微有點淡黃，這樣的橘子橘絡多，呈網狀，易分離，果肉柔嫩，汁水飽滿。這樣一說，我們倒認真了起來，大伙兒圍著果樹，摸摸這個，挑挑那個，多方挑選后終能一飽口福。

閑聊中得知果農老蔡的兒媳小芳是羊成莊嫁過來的，她一邊摘著柑橘，一邊說起種植果樹致富的故事，說到早年創業的艱辛，說到直播帶貨的新營銷，還說到她娘家也是種植白蘿卜的大戶。她說起蘿卜種植，一臉的自豪，她說道，種植白蘿卜不費事，一年四季都可播種，一般七八月份撒下種子，冬臘月采收，大春這一季還可以套種烤煙，收入比種柑橘好得多。本想，種植柑橘這樣的經濟林木，收入已經很好了，哪承想種植白蘿卜經濟價值更高。

帶著疑問和新奇，我們繼續趕往羊成莊。

羊成莊，一個充滿農耕和牧場氣息的村莊，進村的路上除了遇到成群的牛羊，還遇到絡繹不絕趕集的行人，比起那些消亡的村莊，這里算得上是人煙稠密的寶地。

單看村口的地形就很有特點，通往村中的路口呈壺口狀，兩邊陡峭的山峰高高聳立，只留一個缺口進入，穿過山門，盤山公路變得曲曲折折，越往上爬，山口越是開闊，從下往上，下窄上寬，活脫脫像一個大喇叭。一直往上，村莊漸漸多了起來，房屋白墻青瓦，有的村莊房屋稀疏，有的村莊房屋密密匝匝，村莊周圍，映襯著白墻青瓦的是那些綠油油的白蘿卜，白蘿卜葉青翠美觀，一大片一大片的，山坡像是被打翻的綠油漆潑灑過，綠色中有長長的帶子，那些是直接晾曬在蘿卜地里的白蘿卜條，這家地里一串，那家地里兩桿，長短不一，錯落有致，田間地頭有針葉變黃了的高高矮矮的青松，有還在盛開的杜鵑花，高高大大的是那花瓣都打了胭脂水粉的馬纓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整個兒是一幅山水畫，大概是一位名家的手筆吧，不信請看那些灰腹繡眼鳥，正對著我們歌唱。

果然沒有猜錯，在羊成莊的農王大賽上，9.26公斤的白蘿卜獲得了蘿卜王的稱號，那些南瓜王、洋芋王、魔芋王都在一層一層揭開這塊土地的面紗。

水草豐肥的羊成莊，除了高產的白蘿卜，白云豆，滇紅花，還有那些遍滿山坡的牛羊。已是深秋，大風口的草場依然繁盛，草場上紅的、黃的、白的花在陽光下自由綻放，草叢沒過羊倌馮金鐘的腿肚子，他不時舉起長長的鞭子，在空中劃出“唰——唰”的聲響，羊皮馬褂的下擺上，兩排古銅色的鈴鐺也隨著他的手舞足蹈，“叮鈴——叮鈴咣當——叮鈴”的樂音響徹山間，多么愜意的日子啊！這草場牧歌的生活！無情的歲月定是被遺忘在了山花浪漫的地方。大風口的打歌場上，牧羊女的笑容像一朵流淌著蜜汁的木棉花，牽著手的人們隨著月琴和小三弦優雅清脆的聲音翩翩起舞。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啊，散落在我的肩頭，輕撫著臉龐，從指間穿過，她攥住我的手指，像攥住一支牧羊鞭，手掌心里的溫熱沿著我的手指，沿著臂彎溫暖了我的全身。再累也該打起精神唱上幾調，腳桿再酸也該跺起來跳上幾場，我們就在大風口盡情打跳吧，反正跳得黃灰做得藥。

書屋，敲著鍵盤，像夢魘一般的節奏。那些與村莊、炊煙、桑田、牧場、羊群、打歌、對韻、牧羊女、過山調有關的故事一幕一幕從眼前閃過。

責任編輯：郭秀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