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作品中蘊含了豐富的生態思想,通??過分析文學作品不僅可以揭示其所反映出來的??生態思想的文化根源,也可以探索文學的生態??審美及其藝術表現。馬克斯·弗里施是著名的??瑞士德語劇作家,他以獨到、敏銳的目光,揭??示了工業技術的發展給人類帶來的一系列嚴重??問題,體現出了強烈的生態意識。馬克斯·弗??里施在小說《能干的法貝爾》中講述了技術??員法貝爾篤信技術至上從而造成了人生劇變;??在《施蒂勒》中,馬克斯·弗里施描寫了雕刻??家施蒂勒不斷地尋找自我的過程;在《人類出??現于全新世》中作者描寫了年邁的蓋澤爾對抗??一次突如其來的山洪的經歷。這些作品無一例??外地反映了現代社會蘊含的自然危機及精神危??機。從法貝爾到施蒂勒再到蓋澤爾,“自然”?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從被邊緣化、沉默化發展 ?為生活化、可視化。本文將著眼于這三部作??品,分析主人公與自然對抗的反應及其共性,??闡述自然的功能,最終分析出作者的寫作意圖。
一、自然:遠離理性的世界觀
馬克斯·弗里施小說中主人公的世界觀和自我形象認知是一種相互影響的關系。主人公??從封閉的世界中觀察到的自己來定義自我形象。?法貝爾不斷壓制他內在、無法控制的自然性,??通過拒絕和抵抗來表現自己,他用“我是技術??員”這句話定義了自己;施蒂勒則一直聲稱“我??不是施蒂勒”。兩個主人公都從不同的角度聲??明他們不能或不想做自己,兩人都試圖用一個??不代表自己的術語來概括他們的身份。個人身??份作為內在自然,如同外在自然,它們都是不??可計算的,而其不斷地受到主人公的否認和抗??爭,便構成了其身份危機的原因之一。然而,??法貝爾和施蒂勒都沒有認識到,他們的身份不??僅僅是基于他們的決定和選擇,也會受到自然??和社會的限制。完全脫離自然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主人公對這一事實的認識做出了相同的反??應,那就是都想逃到能夠“計算”和“安全”?的世界中。法貝爾總是想刮胡子,而且每次出??汗時都想沖個澡,可以理解為這種反應的一種??表現。這一點在法貝爾在叢林中度過的那段時??間體現得尤為明顯,他整天泡澡喝酒,談到出??汗時說: “我從早到晚淋浴,我討厭流汗,因 ?為這讓人感到自己像是病人一樣。”只要供電??他就刮胡子,因為他感到,如果不刮胡子,他??將變得有點像一株植物,這種行為顯然是為了壓制和“洗刷”其自然的特征。他的行程不間??斷,科技的發展使得他今天在巴黎,明天位于??加拉加斯,實際上科技已經成功地“通過速度??稀釋了世界,讓我們不必去體驗它”,他的這??種不休息可以說是一種拒絕在世界上“居住” 的直接表達。法貝爾的世界觀中,空調設備可??以抵御高溫,避雷針可以抵御雷暴,飛機甚至??可以在大雪中起飛,自然已在各個維度失去其??神秘性。自然現象具有的唯一合法功能是無處??不在的背景,有時候甚至退化成一種隨時可用??的消費品、?一個漂亮的配飾。
而在《人類出現于全新世》中,蓋澤爾更?是保持了與自然的距離,書名中“全新世”是?一種“氣候”概念,作者將《人類出現于全新?世》這一錯誤概念作為書名,正是為了突出主?人公衰老和退化的狀態。蓋澤爾是一名空調專?家,可以說是一種與自然“對抗”的職業。他?愛看的書是羅伯特·容克的《比一千個太陽還?亮》,這部作品講述的是科學家們如何完成原?子彈的制造,這與蓋澤爾信奉的技術至上不謀?而合。蓋澤爾和法貝爾都理性至上,這也體現?在他們的閱讀文本選擇上。法貝爾說, “我不?喜歡小說,有如不喜歡夢幻一樣”;蓋澤先生 也聲稱,“長篇小說在這些日子里根本不適合?閱讀”。兩人都堅持“現實”的文學,因為它?們代表了“新的實踐精神”,而非虛構文本比?虛構的故事更適合這種精神。施蒂勒和法貝爾?一樣,對他的出汗感到厭惡,并公開承認他不?喜歡自然。三位主人公都代表了開明、文明和?理性的人類:一方面,他們受到流行文化的影?響,被困在自己的時代;另一方面,他們又積?極回避任何對自然的真實體驗,不斷地去對抗?自然。
二、自然:死亡與性的對抗與壓制
盡管主人公啟動了所有防御機制,他們在自然中遇到的那些試圖逃避理性的事物也是不?容忽視的。其中一個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是施蒂勒對叢林生活的描述: “這地方好似天?堂,就在熱帶地區附近。那悶熱的氣候我真受?不了,還有那碩大的蝴蝶,黏糊糊的空氣,潮?濕的太陽,連這里的氣氛也是黏糊糊的,這一?切充滿了殺氣。”在施蒂勒的描述中,創造力?與消逝、生存與死亡都存在在自然中,通過自?然的不可預測性和隨意性,向人們展示了掌控?自然、壓制本能、逃避或否認死亡這些個人的?企圖是徒勞的,?因為正如施蒂勒所承認的那樣,?死亡是無法否認的。
人類確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死亡,甚?至推遲死亡,在朱莉卡診所停留期間,法貝爾?在他對人工流產主題的解釋中證實了這一點,?但法貝爾最終卻沒有阻止伊麗莎白的死亡。因?為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無法逃脫死亡。認識?到這一事實,法貝爾提出了想被火化的愿望。?因為此時,法貝爾意識到他也終會死去,他的?身體也將會腐爛。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至少避 免他的身體成為一種“災禍”,因為土葬后“土?壤在一陣暴風雨后就是泥漿,?滿是病菌的腐土,?真是可怕”。而被火化的愿望意味著法貝爾不?想成為自然新陳代謝的一部分,他尋求沒有新 生的終極死亡。最終這種逃避也沒有得到救贖,?正如法貝爾在叢林中修理發動機時被雨水所吞?噬一樣,自然最終會占上風,他將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因此將必須成為自然循環的一部分。
蓋澤爾墻上的筆記字條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這些字條在一股風穿堂之后,散落一地,?從而“毫無意義”。他從古籍詞典中剪輯摘抄?文字及圖表貼在墻壁上,通過這些分類和名稱?來理解自然的恐怖,來對抗記憶的衰老。他想 以人類智慧作為對抗自然的工具的企圖最終是?徒勞的。
因此,主人公用各自的方式極力對抗死?亡,他們想去逃避或者否認死亡是自然的歸宿,是個體生命的必由之路。他們壓制自己的本能?欲望,?自然成為他們身體和靈魂的威脅,可以?說,“自然”既壓制他們的自然性,也阻斷了?他們的社會性。
三、自然之功能:轉折與“影射”
法貝爾要么相信技術,要么相信自己所?認為的,當他意識到沒有人最終可以逃脫自然?的掌控時,他之前的世界觀崩潰了,他不得不?承認“我不了解自己”。在與自然的斗爭中,?那些以技術人員的身份去生活以及通過使用自?己的智慧來掌握世界的信念變得毫無用處,法?貝爾在轉變后認識到這一點并承認: “我的?錯誤:我們這些技術人員想方設法沒有死亡地?活著。”他對技術的堅定信念動搖了,因為在?生活的引領下,他最終意識到,即使在技術時?代,個人的存在仍然是不可預測和不可計算?的。因此“自然”成為法貝爾的人生轉折點。
蓋澤爾對自然的處理純粹是科學的,他有?時候問自己“我到底想了解哪類知識,?自己學?了知識又指望得到什么”。他對科學的態度也?只停留在表面。他試圖逃離自然去巴塞爾也失?敗了,這次失敗的逃離也意味著他與自然之間?的聯系是無法切斷的。蓋澤爾最后認識到,通?過分類和使用科學術語來消除對自然的恐懼是?無用的。他意識到,?“自然不需要名字,巖石?并不需要他的記憶”。
而施蒂勒主要是逃離自己的內在本性。施?蒂勒虛構他在墨西哥時的生活時,描述的是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畫面。這種描述是一種?潛意識的社會批評,因為施蒂勒在墨西哥觀察?到的生活在瑞士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他只能?問自己“為什么我沒有留在那里呢”。施蒂勒 錯過了接受自我的機會,盡管他覺得通過深入?接觸自然會發生某些變化。施蒂勒在不斷地否 定自己的身份,他沉迷自己的想象,以至于他
可以寫下: “我坐在牢房里,目光向著墻壁,?望著墨西哥……”對他來說,想象力已經扮演?了“可見的現實”的角色,他也沒有得到任何?真實的體驗,他的生活仍然是與自己的斗爭。
在主人公接受自然之前,他們都逃到理智?的客觀世界中。法貝爾把自己塑造成一名技術?人員,他認為情緒是柔弱而神秘的。蓋澤爾過?著完全孤僻的生活,并試圖避免同其他人的接?觸。施蒂勒以自我為中心,他試圖去否認他的?內在本性,編造了假身份和一系列的故事來極?力否認自己的真實身份。主人公對自然的控制?建立在對自然的疏遠之上,只有當他們能夠承?認自己就像自然一樣不可預測時,他們才能學?會接受自己。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自然打亂?了依賴科技的文明秩序體系,自然成為他們人?生的轉折點。
四、結語
法貝爾、施蒂勒和蓋澤爾都體驗到他們生?活在一個與自然疏遠的世界中,但都有過無法?完全逃避自然的體驗。從這個意義上說,自然?成為三位主人公之前人生觀的試驗臺,也是他?們內心沖突的起點和試金石。雖然每個主人公?對待自然的方式有所不同,但自然在每個案例?中都通過相同的屬性向主人公展示了自己的不?可抗拒、不可計算及不可掌控。
在當下,生態文學家開始關注文學中的自?然問題,馬克斯·弗里施也不例外。他以“自?然”為書寫工具,對人類純功利性、純工具化?對待自然的方式進行強烈譴責,號召人類去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這對文?學與社會發展具有啟示意義。
[?作者簡介?]?侯沛沛,女,漢族,陜西渭南人,?西安翻譯學院亞歐語言文化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德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