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TT1994第20條及中國援引策略分析

郭宇慧

摘?要：關貿總協定（GATT）是基于關稅與國際貿易原則的多邊合作國際貿易條約組織，對調整全球國際貿易關系、推動全球經濟復蘇至關重要。GATT1994第20款規定，被稱為WTO的一般例外規定，此條款旨在對締約國因在某種特殊情況下違反GATT1994的規定，作出的國內行為加以豁免，該規定確立的義務不是積極規定，而且構成了GATT的一系列義務的“一般例外”規定。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高度重視涉外法治工作，推進涉外法治的戰略發展，積極統籌推動國內管理與全球治理。為此，分析GATT1994第20款的屬性，討論具體條文，以及剖析WTO典型實踐對該條款的運用，期望能在全球化語境下，為我國援引該規定探索最佳策略，有效保障國家主權、安全與利益。

關鍵詞：GATT1994第20條；一般例外條款；援引策略

中圖分類號：F74?????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10.017

1?GATT1994第20條屬性分析

1.1?GATT1994第20條之屬性分析

GATT1994第20條，類似于“抗辯權”，是一方對另一方實體權利的行使造成妨礙時，一方可以引用該條款進行抗辯。該條款還具有一定的消極性，即一方不得因另一方違反此條款而起訴，而是只能在一方因違反了其他實體權利而被另一方起訴的情況下，一方才可據此條款行使“抗辯權”，此時WTO的爭端解決機構才會受理爭議案件，開啟對此條款的審查進程。此外，該例外條款相不同于特定義務的例外條款，此條款普適性更強，是GATT1994中所有實體義務的例外，且是針對于最惠國待遇等非歧視原則的例外。在WTO案例中，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對GATT1994第20條，更偏向認為其適用范圍僅可針對GATT1994中的實體義務，而WTO相關協定則不在其例外的適用范圍之列。

2?GATT1994第20條具體條款概述

2.1?GATT1994第20條前言

第20款的前言中規定構成一般例外規定的共同基礎條件，其中三項要求：“下列舉措的實行不會在要求同一其他國家間造成任何的或無端的歧視待遇”，以及“成為對國際貿易的偽裝起來的阻礙”。國際貿易措施，必須在同時符合上述三項要求的前提下，才可以有效援引第二十條。

首先，國際貿易措施如果要避免構成“任意的歧視”，需要建立公開透明的競爭環境，保證受影響方有充分知情權；環境貿易措施還需要保證實效性和靈活性，不能片面地以自己的標準為基準。其次，如果要避免構成“無端的歧視”，需要給成員方平等的協商機會，并在談判協商過程中要足夠努力，不能有失偏頗。最后，第三個條件的重心在于“偽裝”二字，即以偽裝起來的外觀來掩蓋措施背后的真實意圖，真實目的是否是保護國內的企業，進行貿易保護。

2.2?GATT1994第20條（b）項和（g）項

（b）項指的是為保護人體、動植物生命健康而應當采用的保護措施。在制定GATT1947前后，環境保護的理念并沒有被社會廣泛重視，隨著環境保護運動的盛行，社會上意識到保障人類、動植物生命健康與保護環境息息相關，是不可分割的。

（g）項所指的是為保障可能用竭的資源的相關政策。曾經的可用竭的生物資源，我們曾認為僅指已不能再生的非生物資源，比如礦產資源，不包括生物資源。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環境問題日益突出，一些瀕危物種以及變得稀薄的空氣，也迫切需要人們進行保護。因此，為了確定“可用竭的自然資源”的保護范疇，有必要將其范圍擴大到生物資源，這有利于貫徹可持續發展戰略。

3?WTO經典案例對GATT1994第20條的適用及借鑒意義

GATT1994第20款的明文規定屬特例條文，為防止無端擴大成員國的義務，明文規定要從嚴說明。在應用規范時應符合特殊的限制要求，避免濫用，但不能間接造成其他實體規范無效，不得使WTO體系運作陷入失衡。探討WTO經典案例中如何援引GATT1994第20條，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3.1?美國海龜海蝦案及美國汽油標準案簡介

3.1.1?美國海龜海蝦案案情簡介

該案原系因美國政府為保護珍貴野生的海龜，而提出限制從一些國家進口蝦所引起的爭議。1973年簽訂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提出將海龜納入最高級別保護種類。美國政府同年制訂了《瀕危物種法》。為了避免在捕蝦時順帶捕殺海龜，美國開發了一個海龜救活設備。為了普及此種救護裝置，美國政府又在原來的《瀕危物種法案》的基礎上，增加了609條款，要求不能在捕蝦的時候放活漁龜者，不得再從美國進口海蝦。為了貫徹實施609條款，美國多次增加了609條款的執行細則，使之更具操作性。因美國禁止印度、泰國等4國的海蝦進口到美國，他們還先后和美方按照WTO的處理糾紛程序展開了磋商，但結果差強人意，四國還分別要求WTO專家組盡快審查裁決該案。4國指出，美國已違反關于數量控制的條款，認為其對進口產品差別對待。但美國援引GATT第20款的例外規定，認為其合乎GATT要求。而上訴機關的判斷結果是，美國所采用的保護措施盡管有條件地引用了第20條（g）中的規定，但未滿足引言的規定，并未達到第20條的要求。

該案所涉及的問題是運用司法手段去合理調和立法上難以解決的WTO貿易體制和環境政策之間的矛盾，同時也為WTO司法體制的正常運作提出了指導范例，引發了全球貿易界和各國司法機關的激烈探討。

3.1.2?美國汽油標準案案情簡介

1990年，美國政府對1963年生效的《清潔空氣法》作出修正，目的是確保燃燒汽油的排放量維持在1990年的排放標準。該修改立法更利于國家的煉油商、混合加工商和進口商，并賦予環保局對此法的執行權。為了便于實施，環保局對評價汽油品質，提出了二種基準：一是“企業單獨基準”，由企業提供數據；另一種是“法定基準”，代表1990年汽油的平均質量。委內瑞拉與巴西兩國指出，由于美國企業觸犯了國民待遇準則，使其受到嚴重損失；同時，在美國的貿易措施也不符合GATT第20款中一般例外條款。美國進行了反駁。最終，上訴機關和專家組指出美國的措施背離了國民待遇準則。最后判決是美國的基準判定方法并不滿足第20款前言的規定，不能援引第20條進行抗辯。

3.2?經典案例對GATT1994第20條的適用及借鑒意義

3.2.1?對前言的適用

序言構成了對一般例外的共同要求，而關于前言的目的，美國汽油標準案上訴機構指出是避免第20條被濫用，因此此案違反了GATT1994的義務與目標。美國海龜海蝦案專家組指出，第20款前言反映了國際法的善意原則，是實施10個法律規定的前置條件。

首先是對“武斷的或不公平的性別歧視”的運用。上訴部門指出：“一國依照第20條一般例外，采用了違反WTO義務的保護措施，在國家間產生了歧視，只要歧視并非武斷不公平，就合乎第20條的前言。所以，第20條的歧視和其他條文的歧視含義不同。第1、3條的非歧視待遇適合于任何成員方；而第20條的一般例外中，只要一國有正常的理由，即可對任何一員實行區別對待。”上訴機構還要求，判決貿易措施是否構成歧視，應當兼顧三項要件：一是強制措施的運用必須導致了歧視的后果，二是行為應當是獨斷專行的或不公平的，三是歧視應當在同等條件的國家之間進行。海龜海蝦案的專家組認為，第20條的前言是后面10項具體條款的前提條件。

其次是對“貿易的隱蔽性限制”的規定。美國汽油標準案中，美國政府表示事先公開了認定汽油標準的細則，并不構成“隱蔽性”的貿易限定，屬于第20款（b）項所規定，保障了人類動植物的安全健康。上訴法院還指出，“武斷或不公正的歧視和國際貿易的隱藏限制是并舉的概念。隱蔽限制可以理解為包含了武斷的或非正義的歧視，應當和第20條中的‘武斷的或非公正的歧視同時運用，基本目的是在于避免第20條的實體規則被濫用或不當運用。“如果僅僅因為某項保護措施已公示，不屬于“隱藏的限定”，這會偏向縱容采取限制措施的國家，對另一方不公平。解釋的重心應當著眼于“貿易限制”，而非“隱蔽性”。綜上，如果當事人試圖按照第20款的例外規定，為其實施的違法措施進行抗辯時，要證實所選擇的措施本身就屬于十種措施，還須證實措施在形式上要達到公平合理，在實質上沒有限制貿易活動。

3.2.2?對具體條款的適用

首先是對20條（b）項的適用。美國汽油標準案中，專家團指出，確定有爭議的措施能否滿足（b）項的規定，必須二步走，一要確定爭議措施的目的是否為保護人體、動植物生存或身體健康，二要審查爭議措施是否為實現這些目標所必須。這項判決還提出了示范性的分析方法，即先剖析措施本身的特性，后具體分析其執行方法。如果本身不符合條件，也無需分析方法是否合乎前言。保護人體和動植物生存及健康采取的保護措施包括公共健康政策和環保政策，條件不難滿足。例如在泰國香煙案中，泰國提出控制香煙進口的目的是保障公民身體健康，降低人民對香煙的消費，具有正當性。專家組同時指出抽煙危害健康，由于在GATT中明確規定了締約方把人體健康放在優先地位，所以降低香煙消費的措施，屬于（b）項的范圍。

其次是對（g）項的適用。在美國的海龜海蝦案中，美國政府試圖運用了第20條（g）項，指出了其預防措施與保護可用竭的資源相關，對國內的制造與銷售和對國外的措施同步，稍稍背離最惠國待遇原則的宗旨以及數量限制的規定，可以被允許。但上訴機關指出，當事方如果要引用（g）項的條款，需要滿足以下三項要求：一是措施保護的資源，必須是可用竭的資源；二是，其保護措施必須是同保護可能耗盡的資源相關；三是保護措施應當和影響國內的生產或消費活動一起進行。

在WTO的司法實務中，學者們指出可用竭的資源不僅是非生物資源，也包括生物資源。正如海蝦海龜案的上訴機構，指出用竭的自然資源與可再造資源非互斥，并非靜止的概念，是不斷動態發展，活生物也包括其中，海龜就屬用竭的資源。美國聯邦汽油標準案中，上訴機關提出新鮮的空氣環境是可用竭的，而美國政府的保護措施則是符合（g）款的。可見，雙方在WTO資源爭議處理案中，對“可用竭的自然資源”問題進行擴大說明時，已達到一定的共識。

GATT對第20條等一般例外的法律條文規定得相當模糊，實操性不強，所以對于該條規定的援引，國際糾紛處理機構可針對涉訴案例進行特定解讀。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則對“必要性”“可用竭的資源”“與控制國內工業生產和消費行為一同進行”等進行了詳實嚴謹的分析，依據從嚴解釋原則，使第20條更具明確性和可操作性。專家組對“偽裝起來的貿易控制”的說明也意義重大，避免了國家假借形式上合法透明的措施之名，實則進行國際貿易控制，以保護國內工業。海龜海蝦案上訴機構通過對（g）?項的說明，調和了環境保護和國際貿易間的矛盾，雖然有爭議，但在立法上產生了積極影響，且上訴機關的論述令人信服，他們采用避重就輕的法律分析方法，既合理保障了司法判斷的權威性，也調和了各國的利益沖突，在國際形勢復雜多變的情況下，不失為最優解。

4?中國援引GATT1994第20條之策略

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是國家一項長遠戰略。改革開放到如今有40多年，在此節點上，深刻思考如何在國際化背景下，更好理解法律與法治的問題以及探究國內和涉外法治關系至關重要，對中國援引GATT1994第20條維護自身主權、安全和利益大有裨益。

首先，對于GATT1994第20條援引，應該作為抗辯的最后一道防線。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對第20條的審查，設立了較高的門檻。對于貿易爭議案件，爭端解決機構首先審查涉訴貿易措施是否已違反了GATT中的其他條款，再審查是否可以援引第20條的例外條款進行抗辯。中國在國際貿易中，應盡力確保采取的貿易措施不與實體義務沖突，也需要充分重視第20條的例外條款，恰當引用第20條，為涉訴措施尋求正當性。即便未能成功適用該條款，也可以適當地改變涉訴措施的實施方式，取得正當性。正如歐共體石棉案中，法國援引了公共健康的條款獲得正當性；在美國海龜海蝦案中，美國以談判、協商的方式避免造成相同國家間的歧視，滿足了前言的規定，獲得正當性。因此，靈活援引第20條的例外條款至關重要。

其次，援引第20條的前言部分和10項具體條款，應該遵循先后順序，而非隨意引用。如同美國汽油標準案，上訴機關要審核貿易措施是否滿足了具體規定中的條款，再審查是否符合前言部分。因此，為確保擁有對第20條的適用可能性，中國應遵循上述的使用順序。對于第20條中的重點字詞，也需格外注意。比如對于“必需性”一詞，需綜合考量貿易措施對公共利益和公共價值的作用，如果作用越大，則越容易符合必需性的要求。再比如“可能用竭的自然資源”，我們需要先注意貿易措施的實施目的是否是為了保護可用竭的自然資源，正如上文闡述的一樣，此處自然資源的范圍也包括需要保護的可再生生物資源。實施該措施和保護目的具有實質聯系，實施地點不僅在國外，國內也需要同時實施。

再者，中國需要尋求有用的備選措施，爭取主動地位。國際形勢復雜多變，各種貿易爭端相繼發生，需要探索更具靈活性、創新性的爭端解決方式以平衡各方利益和國際秩序。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在審理貿易爭議案件時，傾向于沿襲舊規，這會增加中國援引第20條的難度。為了避免處于被動的不利境地，我們有必要尋求備選和可替代性措施，既能夠具有正當性，又能夠較好地維護公共利益。最后，隨著全球化的不斷加深，中國可以積極開展國際合作，既能夠有效化解貿易爭端，又可以維護中國的主權、安全和利益，增強中國在國際貿易領域的地位和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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