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興 (常州市金壇區中醫醫院 江蘇 常州 213200)
中風是以猝然昏仆、不省人事、半身不遂、口眼喎斜、語言不利為主癥的病癥[1],臨床病機復雜。王敬卿教授師從國醫大師周仲瑛先生,從事中西醫結合治療腦病30 余載,對“風藥”的臨床應用頗有心得,尤其是運用“風藥”治療中風病療效顯著,現將王師經驗簡要總結如下。
歷史上對“中風”的病因說法不一,唐宋以前主要以“外風學說”為主,多從“內虛邪中”立論,如張仲景認為“絡脈空虛、風邪乘虛入中”;唐宋以后,特別是金元時期,突出以“內風”立論。王敬卿教授基于“風為百病之長”理論,提出了“風為中風之長”的觀點。王師認為風邪致病廣泛,既易兼夾寒、濕、火等外感六淫邪氣,又常化生內風之變,是諸多外感疾病與內傷雜病之先導。中風病亦然,其外風多責之外感六淫邪氣乘虛入絡,內風無外乎“風、氣、火、痰、瘀、虛”六端。
《素問·寶命全形論》云:“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王師認為秋氣肅降,冬氣寒冷,肅降太過或風寒邪氣客犯腠理、內閉于肺,金氣虛則木氣反侮,金木相爭,此時若合風、氣、火、痰、瘀、虛等病理因素,則易氣血并逆于腦,發為中風。有研究發現,缺血性腦卒中具有年節律特征,發病高峰為本年8 月至次年3 月[2],由此可見氣候是中風發病的重要外在因素。一方面秋冬季節氣溫低、溫差大,寒性收引易致血管收縮,引起血壓升高,誘發中風;另一方面,缺血性或出血性卒中都是血的運行異常,而“氣為血之帥”,氣與血的運行關系密切,若外感風邪或外風引動內風,易致體內之氣太過或不及,有血溢脈外或瘀阻脈中之變。因此,外風在中風的發生中起著重要作用。
唐宋以后,多數醫家推崇“內風”致病,如朱丹溪認為“痰熱生風”,劉完素主張“心火暴盛而化熱生風”。王師認為“內風”既是促發因素,又是病機演變的關鍵,貫穿中風病各個時期。急性期,由于肝陽暴亢,或水不涵木、肝陽偏亢,或五志過極、飲食不節化火生風,致風火煽動,氣血并逆于上,瘀阻脈中或血溢脈外,發為中風;恢復期與后遺癥期,由于“風”易兼夾他邪,常合痰、瘀、火等病理因素困頓氣機,氣血津液輸布障礙,致痰瘀膠結難化,疾病恢復緩慢。此外,風善行而數變,內風易激起體內病理因素產生變證,加重病情。因此,內風貫穿于中風病各個時期,臨床應切中內風起因,合理運用平息內風之法。
《素問·至真要大論》曰:“諸風掉眩,皆屬于肝。”中風病位在腦,雖與心肝脾腎關系密切,但王敬卿教授認為肝是引發“內風”的關鍵,亦是影響各個時期中風轉歸的重要因素,為中風之濫觴。
急性期,或因肝腎陰虧,水不涵木,上盛下虛,肝陽亢逆化風;或因五志過極化火,肝陽暴亢成風,氣血并逆腦竅;或因肝氣郁結,肝失疏泄,氣血津液失布,結瘀生痰,瘀阻腦絡。肝為將軍之官,風木之臟,體陰而用陽。王師認為“肝風內動”是中風的主要病機,患者因“內傷積損”產生氣、火、痰、瘀等內生濁毒,肝風挾痰則成風痰,風痰上擾,蒙蔽神機,阻滯腦絡;肝風挾火則生風火,而痰濁、瘀血、氣滯久郁皆可化為火熱,氣血隨風火成上炎之勢,并逆腦竅,血溢脈外。
恢復期與后遺癥期,患者因中風發病,肢體失用,言語欠利,常易心情悶郁不舒,導致氣結不行,氣血津液運行障礙,化生痰濁、瘀血等內生之毒,而久郁又可化熱生風,肝風內動則產生變證,病情反復難愈,肢體及臟腑功能恢復緩慢。
因此,王師認為肝為中風之濫觴,在各個時期影響著疾病的轉歸,臨床應將“調肝”一法貫穿于中風病治療始終,以冀平息內風、條達肝氣、促病向愈。
何夢瑤《醫碥·雜癥》云:“按內風即氣也,氣不順亦可用羌、防輩升發之,但不溫服取汗耳。”“風藥”輕清,具有上升行散之力,合肝主升、喜條達之性,因此王師認為運用“調肝”一法治療中風時,尤其要重視“風藥”的應用,“風藥”為治中風之將藥。
2.2.1 “平肝、養肝”息內風 中風病急性期,若由于“肝腎陰虛,肝陽偏亢”或“肝陽暴亢”引起者,主要表現為眩暈頭痛、耳鳴面赤、突發口舌喎斜、言語蹇澀、半身不遂、舌質紅、苔薄黃、脈弦細數或弦滑,臨床多選用天麻鉤藤飲合地黃飲子加減治療。方中以“風藥”天麻、鉤藤等平息內風,桑葉、菊花等疏散外風,一可直折肝陽化火生風之勢,防氣血上逆腦竅之變,使肝平陽潛,神明自清;二可與桃仁、當歸、地龍等養血活血之品合用,藉其輕清行散之力,散血中瘀滯,血行風滅,則神清癥緩;三可與山茱萸、枸杞子、菟絲子等合用,藉其辛散通行之力,補而不滯,柔肝養肝,以協調臟腑功能;四可與遠志、菖蒲、僵蠶等合用,藉其上行之力,引諸藥歸于頭面,直達病所,開竅豁痰益智。因此,“風藥”在中風急性期既能平肝息風,防生變證,又能加強化痰祛瘀通竅之力,協調臟腑功能,促進中風轉歸。
2.2.2 “疏肝、清肝”達肝氣 現代研究表明,缺血性腦卒中患者中輕中度抑郁的發病率為30%~40%[3]。抑郁可加重患者神經功能缺損程度,降低日常生活能力,臨床上常表現為沉默寡言或喜怒無常、胸悶脅痛、腹脹噯氣、或伴口干口苦、脈弦滑數或弦細,常用逍遙散加減治療。張元素在論述“風升生”時道:“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川芎;以辛補之,細辛。”肝主升而喜條達,其氣與風相通,故以“風藥”疏肝、清肝,協調肝用。取柴胡辛散上升之性,條達肝氣;以川芎辛溫走竄之性,行氣行血,通過“風藥”的疏肝作用,既可疏調氣血,散血中瘀滯,消體內氣結,又可通利水道,布津液,化痰濕。李東垣在《脾胃論·君臣佐使》中說:“如脈弦而數者,此陰氣也。風藥升陽以發火郁,則脈數峻退矣。”若肝郁化火者,以丹皮之苦辛、升麻之甘辛,解肝郁,散肝火,斷肝風上逆之勢。再結合風、火、痰、瘀、虛的偏盛,進行滋腎填精、養肝健脾、化痰祛瘀等配伍,諸藥相合,使臟腑得調,肢體復用。
2.2.3 “搜風、通絡”暢氣血 證候學研究顯示,痰瘀在缺血性中風急性期、恢復期及后遺癥期均起著重要作用[4]。王師認為蟲類藥性善走竄,無所不至,既能搜風剔風通痹,又能活血化痰散結,適合中風病的治療,常用藥有地龍、全蝎、水蛭、僵蠶、蜈蚣等。但因蟲藥較草木之類藥力峻猛,故應用時當結合各期本虛標實的偏盛,合理調整扶正與祛邪的偏重。中風急性期以標實為主,當以“搜風祛邪通痹”為要,用蟲藥結合平肝息風、化痰通腑、逐瘀瀉熱等方法,使風止熱清血寧,神明自守,常用天麻鉤藤飲與星蔞承氣湯加減。恢復期扶正與祛邪并重,以地龍、全蝎、水蛭、僵蠶等化痰通絡、祛瘀生新,合用山茱萸、枸杞子、菟絲子、龜甲、紫河車等補肝腎、益氣血,促病向愈。后遺癥期以正虛為主,治療偏重于扶正,用雞血藤、桃仁、紅花等草木活血藥,少佐地龍、全蝎等蟲類藥,結合氣血陰陽虧損,補益氣血,協調陰陽,充實脈絡。現代藥理研究表明,蟲類藥具有抗凝、促纖溶、抗炎、減輕腦水腫、改善神經功能等作用[5]。
患者蔡某,女,67 歲,2020 年6 月15 日初診。2020 年5 月出現右側肢體乏力,行走欠穩,飲水嗆咳,言語不清,于當地醫院就醫,診斷為“腦干急性梗死”,予抗血小板聚集、調脂、改善微循環、營養神經及康復等對癥治療。刻下癥見:右側肢體活動欠利,左側肢體肌力5 級、右上肢近端肌力4 級、右上肢遠端肌力3 級、右下肢近端肌力4 級、右下肢遠端肌力3 級,時有頭暈,情緒低落,言語尚清,食納可,二便調,夜寐安,舌質暗紅,苔白膩,脈細弦。中醫診斷:中風病(肝腎陰虛、痰瘀滯絡)。治法:滋補肝腎,化痰祛風,理氣活血。處方:燙水蛭5 g,天麻10 g,酒黃精10 g,麩炒僵蠶10 g,海藻10 g,制何首烏10 g,鬼箭羽10 g,柴胡6 g,白芍 10 g。14 劑,水煎服。囑加強肢體功能鍛煉。
2020 年6 月30 日二診:藥后頭暈基本不顯,右側肢體肌力4 級,活動較前改善。續方14 劑,水煎服。隨訪肢體活動明顯好轉,未訴特殊不適。
按:本案患者病發腦梗死后1 個月就診,屬腦梗死恢復期,以右側肢體活動欠利為主癥,伴見情緒低落,時有頭暈。患者系老年女性,肝腎陰精虧虛,元氣不足,元氣虛則無以充養五臟六腑之氣,而氣主推動,氣虛則無力行血、行水,加之悶郁不舒,導致氣結不行,氣血津液運行障礙,化生痰濁、瘀血等內生之毒,痰瘀互結,阻滯經絡,因而肢體乏力,功能恢復緩慢。察色按脈,辨為肝腎陰虛、痰瘀滯絡之證,治以滋補肝腎、化痰祛風、理氣活血之法。處方中黃精與何首烏滋腎養肝、益精填髓,海藻、僵蠶消痰軟堅,燙水蛭、鬼箭羽搜風活血通絡,柴胡與白芍理氣活血、養血柔筋,天麻潛陽息風。諸藥相伍,補瀉兼施,共奏補肝益腎、祛風通絡、化痰活血之功。
中風病機雖復雜,但總的來說可歸于外風與內風,致病因素可歸于風、氣、火、痰、瘀、虛, 其中尤以內風為要。肝為中風之濫觴,與內風的產生密切相關,在各個時期影響著疾病的轉歸。而“風藥”輕清,具有上升行散之力,合肝主升、喜條達之性,因此在中風的治療中,要合理運用“風藥”,根據急性期、恢復期、后遺癥期的病機特點,辨證施治,促進中風后的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