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發展歷程、研究特點和時代意義

路柯欣

摘?要：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日本已有百余年研究歷程，大致經過萌芽、發展至成熟三個時期。在發展過程中，日本學界以《資本論》為研究對象，開拓了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這一新領域，目的是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擴充了馬克思主義研究視野，影響了日本社會科學發展的同時，也對我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有十分重要的啟示和借鑒價值。

關鍵詞：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特點；時代意義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09.063

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發展史上，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有其獨到的重要貢獻，占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地位。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源遠流長，1868年明治維新后，日本主動擁抱西方先進的思想文化和科學技術，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先進思潮被引入日本，并在日本生根發芽，影響了日本社會科學的發展和進步。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作為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日本馬克思主義學界的研究重點。自十九世紀末《資本論》傳入日本，日本學界對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歷史已有百余年之久，在其中涌現出了大量的理論成果和代表人物，并形成了獨特的研究范式和特點，對世界馬克思主義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1?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發展歷程

1.1?研究萌芽期：明治維新至二戰

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起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日本正處于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社會經濟變革和階級矛盾日益突出。在這一背景下，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和理論逐漸傳入日本。起初，日本社會對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認識只是停留在部分報紙上刊載的零星著作片段，如1904年，界利彥和幸德秋水在東京《平民新聞》上發表了《共產黨宣言》日文翻譯版，1907年山川均將馬克思《資本論》的最初幾個部分登載于《大阪平民新聞》。1909年，《資本論》第一卷由安部磯雄翻譯完成，揭開了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的新篇章，也標志著日本學界正式研究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開端。發生在1917年的十月革命深刻影響了日本社會，隨之而來，20世紀20年代日本掀起了翻譯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熱潮，大量的著作在這時被翻譯成日文并出版，其中《資本論》的日文翻譯版本就達到了38種之多。《資本論》日文版的翻譯與出版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日本的傳播、發展和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礎。

伴隨著《資本論》《雇傭勞動與資本》等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著作在日本的問世，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逐漸從文本翻譯演變成對其中理論的探討和研究。這時出現了以河上肇、野呂榮太郎、山川均等為代表的日本第一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他們試圖采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研究日本社會特別是日本經濟，以期尋找到日本未來發展的道路。20世紀30年代，日本出現了最初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學派——講座派和勞農派，他們以“如何用《資本論》來揭示日本資本主義的歷史特征”為題展開了長時間的辯論，初步探索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日本的適用性。

軍國主義者上臺使得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趨于中斷。1931—1945年日本軍國主義政府采取了嚴苛的出版審核制度，在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的相關著作和研究成果被禁止出版。二戰期間，大量的馬克思主義者被監禁或殺害，對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產生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1.2?擴充發展期：20世紀50—90年代

二戰后以蘇聯為代表的社會主義國家蓬勃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在世界范圍內逐漸得到重視，日本也不例外。戰后的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界一方面繼承二戰前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密切關注國際研究動態，推動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向縱深發展。

20世紀下半葉日本經濟飛速發展，并創造了“亞洲奇跡”。經濟的興盛隨之而來的是學術的興盛，這一時期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出現以下幾個特點：一是“井噴”式發展，涌現出了一大批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諸如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代表人物置鹽信雄與森島通夫、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史研究者由時永淑、《資本論》研究家宇野弘藏等，同時也產生了諸多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學派，如正統派、市民社會派、學院派等，各個派系彼此之間相互辯論，極大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日本的發展。二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得到廣泛傳播。二戰后伴隨著經濟發展，日本高等教育得到擴張，在大學中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成為一種潮流，西方經濟學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當時的日本大學中呈現平分秋色的局面。而隨著日本出版制度的寬松，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重新回到大眾視野，民眾通過各種途徑學習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三是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走向國際。如數理學派的代表人物森島通夫同薩繆爾森就價值與價格的轉化問題產生論戰，這讓日本學者的研究越來越為國際學界所了解。

總之，受社會主義發展和日本經濟繁榮的影響，在這一時期的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得到了蓬勃發展。

1.3?趨于成熟期：20世紀90年代至今

20世紀末，國際上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使得社會主義出現前所未有的挫折，日本國內則是出現了經濟增速放緩。由此，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在這一時期一度陷入低谷，部分學者認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已經從“經典”變為“古典”。直到90年代中期，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令以東京大學教授伊藤誠為首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重新振作，他于1995年出版了《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一書，對中國改革開放的發展成就給予了高度評價。此后，以大西廣、北原勇等為代表的日本學者也紛紛著書立說，最終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擺脫了低潮局面，步入成熟時期。

21世紀以來，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在繼承和發展中不斷前行。傳統的《資本論》文本研究仍在進行并不斷產生新的研究成果，例如大石雄爾的《商品的價值和價格》一書。面對著金融危機、日本的少子化老齡化問題，日本學者也更多關注到分配、人口和生產過剩、利潤率下降以及貧富差距（格差）等領域，一些學者希冀于采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方法來剖析日本社會的現狀和資本主義的未來。

2?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的特點

2.1?重視《資本論》研究

《資本論》在日本的傳播已有百余年的歷史，在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最初就是從對《資本論》的文本分析開始的，因此圍繞著《資本論》展開研究和闡釋已然成為其學界的獨特傳統。

首先，重視《資本論》文本研究?！顿Y本論》是理解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一把鑰匙。二戰結束后，日本的《資本論》研究步入了擴充發展期，突出特征是形成了多個《資本論》研究學派，各個學派圍繞《資本論》及其手稿各抒己見，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20世紀90年代重啟的新歷史考證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EGA2）的編輯工作中，許多日本學者參與了《資本論》部分的修訂，這也讓日本學界有機會獲得大量關于《資本論》文本的原始資料。基于此，日本學界在深入研究《資本論》文本的基礎上提出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例如大村泉于1997年出版的《新MEGA和資本論的成立》、早坂啟造于2004年出版的《〈資本論〉第2卷的撰寫與新MEGA》等著作，這些著作基于MEGA2的《資本論》文本，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進行“再審視”，推進了日本學界對于《資本論》的研究。

其次，推進《資本論》大眾化。2008年發生的金融危機讓日本社會重新看待馬克思《資本論》的當代價值，解釋、講解《資本論》的書籍在日本變得暢銷。2021年由東京大學副教授齋藤幸平出版的《人類世的“資本論”》基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生態學對資本主義的環境破壞進行批判，取得了2021年新書量第一位、印刷45萬冊的傲人成績。日本學者還通過漫畫、網絡直播等形式向大眾宣傳《資本論》思想，讓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更為普通日本民眾所知。

2.2?數理方法重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

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是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分支，是日本馬克思主義學界長期發展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的研究范式，其研究成果在世界范圍內處于領先地位。其研究方法是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諸理論通過構建模型等方法用嚴密的數學形式表達出來。20世紀60年代，置鹽信雄和森島通夫用數學方法提出并證明了馬克思基本定理（マルクス基本定理）：“剩余價值率為正值的時候利潤率才為正值，即正的剩余價值是正的利潤存在的條件?！彪S后日本學者又提出了置鹽理論、最優經濟增長模型等學說，慶應義塾大學、法政大學等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課程中用數理方法進行講授，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越來越被主流經濟學界所接受。

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是扎根在日本獨特的學術土壤之上的：第一，受日本社會環境的影響，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采用數理形式表現出來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政治的干擾。第二，用嚴密的數學形式進行推論，更易被日本經濟學學界接受。第三，可以獲得用自然語言無法闡明的新結論，如慶應義塾大學教授大西廣在立足于歷史唯物主義和勞動價值學說的基礎上，融合西方效用經濟學提出的馬克思最優經濟增長模型（マルクス派最適成長モデル）。以上三點促使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當今的日本經濟學界站穩腳跟。

2.3?立足日本實際對資本主義進行批判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理論重點是對社會經濟問題和社會變革的分析和解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馬克思主義不是書齋里的學問，而是為了改變人民歷史命運而創立的。”日本社會基于理論和實踐兩個維度對資本主義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

理論上，日本學者將目光關注到日本資本主義發展中出現的社會問題上，如分配問題、收入差距問題、經濟發展停滯問題等，并采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為藍本分析，產生了一大批理論成果。2012年安倍晉三出任日本首相時提出以放松金融管制、采取靈活的財政政策等為內容的“安倍經濟學”，引起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界的強烈批判，指出其經濟學是為大資本家大財閥服務的，無益于人民生活和經濟增長。2020年，伊藤誠出版《馬克思經濟學的方法和現代世界》一書，書中認為當前的資本主義正處于多重混亂之中，并對新自由主義進行了批判。日本學者還在研究中重點關注國際經濟和全球化的問題，并試圖從世界視角來分析和解釋日本的經濟問題。

實踐上，日本共產黨立足實踐，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觀點和方法作為制定綱領的重要依據之一。日本共產黨中的許多杰出人物都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他們積極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用來指導日本共產黨的實踐。日共根據《資本論》總結當今日本資本主義的矛盾是“無法駕馭巨大的高度發達的生產力”，繼而提出建立“有規則的經濟社會”，并在國會積極宣傳“反對增稅”“打破美國支配”等綱領，并用實際行動讓群眾了解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推進日本的“經濟獨立”進程。

3?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時代意義

3.1?擴充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視野

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歐美、蘇中兩個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相對獨立，因而一定程度上脫離了主流的研究范式和領域，擴充了研究視野。

日本學者開辟了新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領域。無論是對《資本論》和其他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著作的深入闡釋，還是不同研究學派的相互辯論，無疑證明了日本學界相較于其他學界的獨特性。特別是還有資本主義國家最大的共產黨——日本共產黨的存在，讓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擁有了其他資本主義國家所沒有的實踐可能。日本學者在扎實研讀馬克思恩格斯經典著作和深入研究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的基礎上，開辟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文本闡釋和數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等特殊領域，在這些領域中日本無論是研究人員還是理論成果都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傊?，日本學者的研究工作具有的獨特性，極大地開闊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視野和領域，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為世界馬克思主義發展作出了貢獻。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界產生了一批優秀的理論家，如前文提到的置鹽信雄、森島通夫、大西廣等，他們著書立說，向日本乃至世界宣傳自己的思想和理論，讓馬克思主義在21世紀煥發出新的生機活力。日本還為世界馬克思主義發展開辟了一種新的可能，即馬克思主義研究可以在資本主義國家中開花結果并深刻影響社會。馬克思主義并不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專利”，在資本主義國家中馬克思主義一樣可以迸發出獨有的生命力，為馬克思主義在不同國家的傳播提供了新的路徑可能，增進世界各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信心。

3.2?深刻影響了日本社會科學的發展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日本的百余年發展歷程中深深影響著日本的社會科學發展。據日本學者關根友彥的考證，當前在日本的日本研究理事會中，登記在冊的一共有約2300名經濟學研究者，其中就有約950名馬克思主義學者。所以他估計，除了社會主義國家，日本可能擁有最多的參與專業教學和研究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除了經濟領域，諸如哲學、政治學、社會學等其他社會科學領域中馬克思主義學者也層出不窮，如東京工業大學教授江原慶所說：“在日本學術界，所有領域都能看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痕跡?！倍R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觀點和方法也早已滲透到日本的社會科學研究中，啟發了人們自由思考的能力以及批判性的思維，這對社會科學研究無疑起了十分重要的幫助。

3.3?啟示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黨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推進理論創新、進行理論創造的歷史。”在理論大發展的當今中國，深入研究日本乃至其他國家的馬克思主義，會對我國的理論創新和理論創造提供新的借鑒與啟示。一是可以借鑒日本學界的研究方法。日本學界特有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經典著作的再闡釋、數理化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等研究方法值得我國學界研究借鑒，特別是日本學者提出的“重新回到馬克思”這一理念有利于推進我國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另外，日本學者針對某一問題數十年如一日的探索態度，學界內各個學派“百家爭鳴”的學術氛圍等對我國學界有一定的借鑒價值。二是可以關注日本學界的研究進展。習近平總書記說：“對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新成果，我們要密切關注和研究，有分析、有鑒別，既不能采取一概排斥的態度，也不能搞全盤照搬。”對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成果應當在密切關注的基礎上批判吸收，以加深對當代資本主義變化趨勢的理解，有助于正確認識資本主義發展趨勢和命運，準確把握當代資本主義新變化新特征，推動當今中國的理論創新。

綜上所述，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歷經百余年洗禮，形成了獨具日本特色的研究領域和范式，為世界馬克思主義發展作出了獨特貢獻?？v然受日本國內政治和研究者“老齡化”的影響，日本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當今仍面對著不小的挑戰，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理論成果值得我們思考，在批判吸收的基礎上，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發展提供有益借鑒和重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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