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嘉，少年的入世漂流

午夜夾克

歌手林宥嘉

林宥嘉于3月19日釋出他時隔8年的新專輯《王》。而在此前等待的日子里，樂迷不時會從社交媒體聽到這張尚未降生的作品的消息，但終究只是捕風(fēng)捉影。

3月18日午間，新歌《誰不想》MV首播，桂綸鎂細膩的表演牽動著觀眾的思緒。曲畢，她也隨口哼唱了兩句副歌的旋律。而屏幕前的歌迷早已按捺不住，迫切想要一窺這張慢熬了8年的新作究竟如何？

“什么是你生命的王？”

然而，新專輯《王》似乎并沒有交出一份比《今日營業(yè)中》更令人激動的答卷。

從2016年上一張專輯《今日營業(yè)中》發(fā)布至今，林宥嘉先后有《少女》《完，》《我不是神，我只是平凡卻執(zhí)拗愛著你的人》《垃圾寶貝》四首單曲發(fā)布，加上演唱會唱過的《懲罰》《白》，以及為舊歌重新填上粵語歌詞的《瑪麗晚安了》，專輯中貨真價實的新歌只有《誰不想》《代客求婚》《一家人相親相愛》這三首，剩下的曲目則是四段過場音樂和兩首demo。

這是造成負評聲浪最主要的原因。資質(zhì)尚可的歌過早作為單曲曝光，消解了專輯的完整性和新鮮感；兩首氣質(zhì)出眾的單曲在演唱會驚艷亮相后，來到錄音室版本時卻在人聲后期處理劍走偏鋒，造成貨不對板的尷尬境地；為數(shù)不多的幾首新歌無論從音樂或是歌詞完成度，都不足以撐起整張專輯的宏大立意。

《王》的核心理念是“愛”，專輯英文名叫做“Love， Lord”。面對這樣的課題，宣傳文案這樣寫道：“什么是你生命的王？是迷惘、恐懼、完美，或是恨。別讓這些成為我們生命的王，愛是王。”于是“王”在此處成為了“愛”的喻體。

倘若這只是一種唱片企劃包裝的慣用修辭手法，那么被單獨展現(xiàn)的“王”作為專輯的標(biāo)題，還背負著哪些不曾被解讀到的含義呢？

“你不需要為了好的狀態(tài)，就把自己燃燒殆盡”

開場曲《懲罰》所掀起的病態(tài)美學(xué)風(fēng)暴宛如一記響亮的耳光。

熟悉林宥嘉音樂審美的聽眾，應(yīng)該對他演繹搖滾曲風(fēng)頗有信心才對。正在舉行的《idol世界巡回演唱會》中他一襲黑衣，氣若游絲的高音，在癲狂鬼魅的邊緣肆意燃燒，戲劇張力十足。

而在專輯里，來自美國LA的混音師Greg Koller將他人聲中的低頻大幅削減，隨之消失的也有林宥嘉聲線中極具感染力的溫暖底色。副歌部分更是將這種尖銳聽感，用頗具侵略性的配器和聲調(diào)推向極致，夾雜失真效果器和尖叫聲采樣，不免讓人想到搖滾樂團“東京事變”和頗受爭議的新浪潮歌姬戶川純。相比他過往的搖滾作品，《歇斯底里》《自然醒》《讓世界毀滅》里頭那略帶顆粒感的低音不見了，曾經(jīng)優(yōu)雅性感的少年煙嗓變得纖細。

專輯中貨真價實的新歌只有《誰不想》《代客求婚》《一家人相親相愛》這三首。

林宥嘉新歌《誰不想》MV中的桂綸鎂

其實林宥嘉早在8年前的《我已經(jīng)敢想你》就已經(jīng)和東京事變吉他手長岡亮介聯(lián)手。在專輯《今日營業(yè)中》，每一個制作環(huán)節(jié)林宥嘉都深度參與，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后來我們從新聞得知，他在高壓的制作工作中因為過度焦慮而患上腸燥癥。

毫無疑問，《今日營業(yè)中》是他音樂生涯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無論是詞曲、制作還是演唱都全面進階。雖然嚴(yán)格意義上并沒有出現(xiàn)一首現(xiàn)象級的市場導(dǎo)向之作，但勝在均衡。首次和長岡亮介、陳奕迅、林家謙、陳惠婷、吳青峰這些優(yōu)秀的音樂人合作，同時有華研老班底的保駕護航，這一時期林宥嘉收放自如更具彈性的聲線、創(chuàng)作才能的迸發(fā)，以及對音樂的強大企圖心也都展露充分。

8年彈指一揮間。在這期間，新專輯《王》經(jīng)歷過三次大幅度的調(diào)整，包括選歌、曲序、專輯名等等，漫長的時間線帶來的最直觀的感受是專輯內(nèi)容的反差與破碎。

舞臺上的林宥嘉

下半張滿溢的幸福與甜蜜，和上半張壓抑著或爆發(fā)的黑暗，缺乏足夠有說服力的關(guān)聯(lián)或是過渡，割裂的情緒讓人難以相信它們竟然出現(xiàn)在同一張唱片里：低吟淺唱的《瑪麗晚安了》一結(jié)束，緊接著就是《誰不想》高昂的副歌清唱；《少女》這首歌前面還有4分多鐘的《少女》demo；以及過多的過場音樂，都在挑戰(zhàn)著聽眾的耳朵和耐性。

林宥嘉在訪問中表示，新專輯制作期間，他并沒有要把自己燃燒殆盡，不會因為內(nèi)心有恐懼而要追求完美。他在很棒的工作氛圍里連結(jié)每一個幕后伙伴，甚至貼心地照顧越洋混音團隊休息的時間。

可惜的是，這樣的松弛感，似乎并沒有透過音樂傳遞到我們耳邊。

按圖索驥得到的答案

回到最早提出的問題：你心中的王是什么呢？

疼痛感十足的《懲罰》，和討論死亡議題的《白》，接續(xù)的兩首《我不是神，我只是平凡卻執(zhí)拗愛著你的人》《完，》是林宥嘉最舒適的抒情安全區(qū)，表達方式較以往更加含蓄，Greg Koller那種干爽、金屬質(zhì)地的混音風(fēng)格此時則顯得適切許多。

《瑪麗晚安了》翻唱自2018年的單曲《脆弱一分鐘》，并找來曲作者林家謙合唱，將前兩首歌所傳遞出的內(nèi)耗情緒溫柔地接住，二人磁性的聲線彼此交織，于是多么不堪的恨、多么沉重的枷鎖，都可以在這晚安聲中被安放。“別再緊張了，別再管今天”，也預(yù)示專輯的故事即將來到下半場。

“誰不想沿著幸福走，誰不想一路牽著手，誰不想猛烈爭吵后，擁抱沒有裂縫”，姚若龍在《誰不想》的歌詞中置入了與12年前《想自由》的對話：“或許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沒逃脫，一邊在淚流一邊緊抱我，小聲地說多么愛我。”如果說《想自由》把人與人之間復(fù)雜的情感黑洞、人性的脆弱描繪得生動又透徹，《誰不想》形式上的取巧則讓作品內(nèi)核更加顯得空洞。

隨后一段《少女的祈禱》垃圾車音樂聲揭開《少女》和《垃圾寶貝》兩首歌，氛圍明顯輕盈許多，黃偉文將戀愛中的點滴心事幻化為可愛的甜蜜告白，巧妙地將包容對方的缺點這一相處之道，包裝成“交換垃圾”。《垃圾寶貝》拼貼古典名曲《致愛麗絲》，《少女》的合成器Lo-fi（低保真）風(fēng)格拿捏得當(dāng)，更玩心大發(fā)地用手機耳麥錄制人聲。到了最后兩首歌《代客求婚》《一家人相親相愛》，筆鋒忽然一轉(zhuǎn)，開始呼喚婚嫁，描繪一家人永遠相親相愛，子孫后代幸福和樂的畫面。

如此這般按圖索驥，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林宥嘉給出的答案其實很明顯，從自我懷疑、生死愛恨的掙扎，到孤獨、釋懷，隨后一路熱戀、結(jié)婚、生子，大有劫后余生的意味。8年間他經(jīng)歷低潮、傷病、親人患癌等人生變故，也成家育兒，過起半隱居的生活。“我唱過許多愛，卻不曾如此表白”，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他真的很幸福。

可是，逃離黑洞、獲得幸福的路徑，真的只有這一種嗎？

8年間他經(jīng)歷低潮、傷病、親人患癌等人生變故，也成家育兒，過起半隱居的生活。

林宥嘉演唱會現(xiàn)場

2007年，林宥嘉在首屆超級星光大道比賽中演唱《走鋼索的人》

因為他是林宥嘉，我們?nèi)耘f抱持期待

2007年，20歲的林宥嘉在首屆超級星光大道比賽中，以一曲《走鋼索的人》技驚四座，低沉迷幻的嗓音無論是抒情、搖滾、爵士都能駕馭得游刃有余。后來的四五年間平均一年一張專輯，依靠《殘酷月光》《說謊》《浪費》等歌曲逐漸打開市場局面。

除了一系列令人心碎的備胎情歌，更有談?wù)撚摹犊匆娛裁闯允裁础罚砸庾R覺醒的《Runaway Mama》，寫盡游子思鄉(xiāng)情的《唐人街》，或是紀(jì)念已故歌迷的《早開的晚霞》等視角多元、私人情感與社會關(guān)懷兼?zhèn)涞撵`光之作。這些，都是他曾唱過的“愛”。

橫向看華語歌壇，婚后收斂光芒，才華漸漸消退的例子并不算少見。我們無法全然得知這些年他所經(jīng)歷的事，但因為他是林宥嘉，那個曾經(jīng)那樣耀眼和光芒四射的少年，那個在無數(shù)作品中探尋自我的他，終究還是不可遏制地掩埋起那些紛呈萬般的生命體驗，將甜美的婚姻生活視為白馬背上虛位以待的“王”。

也因為他是林宥嘉，我們?nèi)耘f抱持期待，他今后的人生會再次和音樂激蕩出什么樣的火花？過去的作品或許留在過去就好，但彼岸仍遙遠，也絕非此刻的停留能概括，只愿在這一路漂流的旅途，給予這位曾經(jīng)的迷幻少年更加壯闊的想象。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