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看

● 蔣尋

讀小學時，我家離學校很遠，上學路上總覺得無聊。一天，我從書包里摸出一本書，邊走邊看了起來。優美的文字從眼前流過，眼角的余光也幫我上坡、躲人、避坑、一腳踢開攔路石，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學校，書也看完了。

現在想來，一個小學生，捧著一本書，在人來車往的大馬路上邊走邊看，委實令人擔心。但當時的我對危險渾然不覺，心中充滿了歡喜。

從那一天起，我一發不可收，在路上看起書來。那時，書沒有現在多，我碰到什么看什么，童話、神話、小學生優秀作文看，趣味數學、生活小百科也看。我的成績突飛猛進，在作文競賽和智力比賽中都拿了年級第一名，成了“別人家的孩子”。高年級學生比賽時，校長破天荒地邀請我去圍觀，還特別向大家介紹我說：“你們可要努力，這個小妹妹很快就要追上你們了。”

我讀小學三年級時，父親買了一套四本的《紅樓夢》，他看完第一本后，就傳給母親看，自己看第二本。母親看完第一本后，就傳給我看。冬日夜晚，我們一家三口圍著炭火，各自捧著一本書看，其樂融融。

我讀完第一本后，母親久久沒有讀完第二本。我等不及了，夜里偷偷將第二本藏在書包里，準備帶著它去上學。第二天下著雨，我右手撐傘，左手捧書，就這樣走在雨里看了一路。書里，晴雯撕扇子，麝月不讓，寶玉卻說“千金難買一笑”；書外，我凍僵了的手指艱難地翻頁，雨水線一般從傘的邊緣落下來。

《紅樓夢》讓我窺見了一個新世界，它在時間的那一頭，珠璣昭日月，黼黻煥煙霞。在它面前，我以前看的東西都是“小兒科”。從那以后，我每年都會讀一讀《紅樓夢》，每次讀都有新的領悟。它對我影響很大，我后來的研究生論文以及出版的第一本書都與《紅樓夢》有關。

工作以后，我常在地鐵上看書。很多年后，遇到一位當年的同事，她笑著對我說：“那時總碰見你在路上看書，叫你，你也聽不見。我心想，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得的人。”

慚愧，我并未成為一個了不得的人。好在我也不以為意，讀書讓我足夠充實，也讓我擁有了做一個普通人卻能怡然自得的底氣。

那年，我去一家雜志社應聘。主編的考驗很特別——約我寫一組策劃。萬字大稿、主題陌生、時間緊迫，但我接住了。多年的積累沒有白費，我得到了工作，以及一筆不菲的稿費。

得知我的工作定下來，一位朋友提醒道：“要堅持學習，不能吃老本。”隨即，他給我開了一個長長的書單。書單里有一大半書我都沒讀過，我意識到，自己需要拓寬視野了。

我又開始在上下班的路上“邊走邊看”了，準確地說，是“邊走邊聽”。我每天戴著藍牙耳機聽電子書，學習新領域的知識。

有疑惑時，我會去找朋友探討，兩個人常常為了某個問題爭論不休。后來，我倆結了婚，他喜滋滋地給我列了一個更長的書單，盡管婚前開的那批書，我還沒讀完。

人到中年，我依然堅持閱讀，每年都會有所成長。我總覺得，我還是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