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師父,丁寶祥先生,1935年農歷二月初一出生在北京海淀。他讀過私塾后又上了新學堂,是典型“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在學校時,他就是文藝積極分子,經常參演活報劇等各種文藝演出。部隊文藝隊到村里演出,高元鈞先生表演山東快書《武松打虎》給他留下深刻印象,自此他就愛上了曲藝。
新中國成立后,相聲表演藝術家侯寶林先生創作表演了相聲《一貫道》,風靡一時。當時為配合宣傳,師父丁寶祥和同學表演了這個作品,這是他第一次登臺表演相聲,效果非常好,很受村民們的歡迎。村民們都說,“這孩子表演真像侯寶林啊”。就是這句話,使師父一輩子熱愛相聲,離不開相聲。
參加工作后,師父丁寶祥擔任北京電子管廠曲藝隊隊長,曲藝隊里還有位天津人丁長江,廠曲藝隊被工人師傅們親切稱為“二丁曲藝隊”。在北京,他大多數時間是逗哏演員,他只給劉洪溪先生量活,他們合作多年。
1959年9月,他來到成都。因為語言不通,他一度以為要遠離相聲了。后來北京來支援新廠的工人越來越多,都知道他相聲說得好,就聯名反映到廠工會,直接把他介紹到成都勞動人民文化宮工人藝術團曲藝隊,他再次與相聲走到了一起,在這里他遇上了楊紫陽先生。
1964年,楊紫陽先生在成都市群眾藝術館舉辦相聲培訓班,師父丁寶祥是學員?!拔幕蟾锩苯Y束后,楊紫陽先生又在成都市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辦相聲藝術培訓班,師父擔任助教。1978年,楊紫陽先生組織建立了相聲團恢復相聲專場演出,師父他是主要演員之一。
在四川這50多年,雖然師父丁寶祥作為廠里技術骨干無法離開生產崗位,但常年被四川省曲藝團請調演出,以傳統相聲表演見長,尤其擅演《黃鶴樓》《捉放曹》等經典傳統作品,一生執著在四川傳播相聲文化。
2010年4月,成立不久的成都哈哈曲藝社,舉辦了一場為玉樹地震籌款賑災義演。這次演出被《成都商報》報道,我師父丁寶祥先生看到了報紙,聯系上我們,開始了我們師徒緣分。
剛認識師父時,我非常激動,我們這個小團隊終于有老師了。從那開始,師父每周六上午雷打不動到四川大學給我們幾個人上課。作為年輕人,還偶有頭疼腦熱或周末賴床,又或是有未到、遲到情況。但師父風雨不誤,教學從未缺席過一次。已經75歲高齡的他,最早到,最晚走,趕公交都一路小跑。我們在驚嘆師父身體好的同時,卻未意識到師父這是為相聲、為我們在燃燒他最后的生命。
師娘后來跟我們說,當時已經75歲高齡的師父因為相聲行業整體衰弱、晚年很少演出等原因,個人精神狀態已經非常不好,可以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當他知道還有年輕人在為相聲奮斗時,整個人都激動起來,精神狀態大好。每天在家給師娘說我們幾個人,每天都在認真備課,惦記我們練習進度。隔三差五給我們打電話,又怕打擾我們,每個人每周打一次電話,自己都排好班,哪天給誰打,都囑咐什么,一筆一筆記錄在冊。到師父80歲過世,我跟師父從沒超過一周不見面不通話。
后來,我們曲藝社開始每周賣票演出。師父即使不上臺,也堅持坐在觀眾席,認真聽我們每一場的節目,第二天再一個一個跟我們說道。快80歲的老人家,每周末到家都要十一點多,從未間斷。
師父他太愛相聲了,他希望相聲好,希望我們能把相聲說好,在這方面他毫無保留燃燒了自己。
2011年,當我壯起膽子向師父提出拜師要求時,師父第一反應是“你們要干這個就該找個名師,我老了,我幫不了你們太多”。師父這話說出來,我眼淚差點落下來,執拗地一定要拜在師父門下。那一年,我和4個師弟一起拜了師,四川曲藝界的老師們幾乎都到了現場。老前輩們祝福我們,紛紛都說“老丁他是一個好人,你們要向師父好好學習”。
當時,我師弟唐浩峰的作品《看電影》獲得了天津“紅橋杯”相聲大賽創作一等獎,另一個師弟陳東到天津領獎。謙祥益文苑史清元先生驚訝道,“四川居然還有年輕人在說相聲”。交談之余,得知我師父當年因為各種原因并未跟師爺楊紫陽先生有擺知儀式,也就是說并未正式拜師。為了我們這些年輕人將來在行業里行走方便,史清元先生在得知師父一生鐘愛“侯派”相聲情況后,跟黃鐵良先生做了溝通,然后給我打了電話,提議由黃鐵良先生收我師父為徒,幫我們正門戶,幫師父圓一生“侯派”相聲傳人之夢。
我的師父丁寶祥一生有“侯派”相聲情結,在北京時搭檔劉洪溪先生,一心想拜在侯寶林先生門下。劉寶瑞先生看過他演出,送過他一把扇子;高德明先生看過他跟劉洪溪先生的一次演出后主動過問工作單位和師承情況??梢哉f,這些都是難得機遇,但師父當時就是一心想拜在侯寶林先生門下。后來因工作調到四川,基本失去了這樣的機會,他就一直追隨楊紫陽先生學習相聲,同樣也是因為對“侯派”相聲的特殊情結。
就是在了解到這些情況后,史清元先生介紹侯寶林先生高徒黃鐵良先生收我師父,這是在幫我師父了結一生夙愿。當我激動地打電話給師父傳遞這個消息時,師父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說道:“在四川,都知道我是楊紫陽老師的學生?!甭牭竭@里,我一下又激動了,師父這個人太重感情了。作為一個相聲演員能拜在侯門里,完成一生夙愿這是多么難得機遇??蓭煾傅谝粋€念頭就是想起和師爺楊紫陽先生的多年情分,這是一個多么重感情的人!后來在史清元先生斡旋下,我師大爺仇小豹先生到成都,代師收徒我師父,終于圓滿完成了師父夙愿。
在師父擺知那一天,送完所有人之后,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說:“海龍,謝謝你們。從今天起,咱們是‘侯派’相聲的一員了,要嚴格要求自己,要多幫人,咱們不一樣了?!?/p>
我的師父丁寶祥,就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好人。在師父這里,我懂了相聲師徒間最重要就是情分,這是刻在骨子里的傳承。
遇上師父時,我們都還小,剛步入社會,收入也不高。師父教我們從未收過一分錢,除了讓我們幫著把他寫的相聲打成文本,也從不麻煩我們辦任何事。就有一次拉著我去家附近商場演出,僅是為參加活動拿幾盒土雞蛋,還反復跟我說這是師娘要求的,就是這么一個可愛的老頭。
我們幾個都抽煙,聚在一起就是煙霧繚繞。師父身上總是揣著煙,看我們抽完煙,他總是變魔術一樣掏出一盒煙,笑著說,“來,耍一顆”。想到這里我就熱淚盈眶,多可愛的老頭。師父走了以后,我們去給師父上墳,總是給師父點煙。師娘跟我們說,實際上師父根本沒有煙癮,晚年也戒煙多年,就是看我們抽煙,才又開始買煙,見不得我們斷煙時抓耳撓腮的樣子。我師父家的老二就說,“你們比我這親兒子還親,我這么大了抽煙,你師父還罵呢?!?/p>
師父走了多年了,我經常夢到他老人家,夢里師父笑著說“來,耍一顆”。師父他太可愛了,他從來不麻煩別人,從來都是想著別人。
2014年初,師父過八十大壽并收徒,侯耀華師爺、史清元先生、苗阜老師等前輩到場祝賀見證,師父非常高興。當時也是成都哈哈曲藝社第一個自營劇場開業,我知道師父最高興的就是見證我們一步步走上正軌。那年夏天,師父做了疝氣手術,身體大不如從前,眼見一天比一天衰老,但仍然堅持每周來把場。該年12月份,師父不小心摔了一跤,盆骨粉碎性骨折,手術后就直接進了重癥監護室。在重癥監護室時,師娘和幾位大哥每天中午進去喚醒,師父都沒反應,直到第五天師娘讓我走進重癥監護室,我喊著師父,告訴師父我跟師弟馬上要進京參加中國曲協舉辦的展演。師父突然就醒了。我清楚,師父最惦念的還是我們幾個徒弟,最惦念的事是我們有沒有把相聲說好了。
師父出了重癥監護室,一點一點見好。他還安慰我和師弟,讓我們好好準備,不要擔心他。我和師弟到北京演出前,我給師娘打電話,師娘很高興,說師父好很多了;電話里師父的聲音也有氣力了,讓我們好好演。第二天,我們一早趕飛機回成都,下了飛機,我一看手機有十多個未接來電,我一下就慌了。電話回過去,師弟說師父不行了。等我們著急忙慌趕到醫院,搶救已經停止了。怕我們擔心,師父用最后的力氣支撐著等我和師弟演出完,最終他還是走了。
師父就是這樣一個人,一生摯愛相聲,從第一次登臺表演相聲,60多年如一日從未放棄過對相聲這門藝術的追求,晚年致力于相聲的創作和教學。我們在整理遺物時書桌上還放著未完成的相聲稿子。他用一生在做一個好人,在教徒弟做一個好人。
在相聲的那片天空中,群星閃耀。師父或許只是一顆不起眼的小星星,但是師父這顆星清晰、閃亮、堅定不移,是我一生追求的榜樣!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師父,一個好人丁寶祥。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