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妮

程亮與我們相識于:2008年第43期《不景氣才時尚》
2008年,《第一財經周刊》創刊。16年來,“周刊”變成了“月刊”,商業世界也變化不斷—一些我們曾經關注的創業者/公司人改變了方向,仍堅守在原行業的也或多或少作出了調整,而當年不舍得把雜志扔掉的學生黨,已經長成了報道里公司人的模樣。
無論是新賽道、新嘗試,或者僅僅是新思考,或許都是新環境下成長所必須作出的改變。600期特刊,我們特意回訪了幾位2008年的采訪對象,以及一位老讀者,聊一聊16年里的變化和成長。
因在“爆款”電視劇《繁花》中飾演景秀一角,程亮“紅”了,他變得比創業時更加忙碌。助理說,程亮最近在執導一部新電影,每天工作到凌晨,經常只睡3個小時。
對于如今的狀態,程亮很興奮。他說,在拍過十幾部短片、網劇、微電影后,自己終于以“手藝人”的身份被大眾感知。在王家衛導演的《繁花》中,程亮不僅是演員,還作為聯合導演執導了相應的條線,“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而2008年接受采訪時,程亮過得著實有點“慘”。彼時,金融危機波及了包括他在內的無數“小人物”,他的全部積蓄都被股市套牢,自己的作品還沒完成時又遭遇制片人跑路,剩下一整個劇組的人等他養活。為了鼓舞士氣,那一年,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程亮創辦了一個BBS,成為互聯網領域的創業者,而網站的名字叫作“不景氣”。
后來,他不斷創業,從“72人拜師網”到“都市客”,在線教育、互聯網售票等領域他均有涉獵,但都沒探索出可持續的盈利模式。
2011年,程亮回歸老本行,自編自導了一部微電影《宅男電臺》,2012年這部片子獲得第三十五屆(紐約)亞美國際電影節最佳短片—在創業圈沉浮多年后,程亮的拍片技藝所幸沒有太生疏。
此后,程亮陸續拍了《關于上海的三個短片》《寂寞芳心》《新房客》等短片,又在2018年執導網劇《上海女子圖鑒》,也是最后這部片子讓王家衛注意到了他。
程亮認為自己的創業經歷充滿了蠅營狗茍、殫精竭慮,“整天惦記著自己能不能抓住機會”,但他也承認這段經歷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和事業,他賺到了一些錢,也奠定了自己的特色,即所謂的互聯網思維。程亮說,自己已經能習慣性地站在觀眾的角度思考,像分析用戶為什么喜歡一款產品一樣,分析自己的影片,以及應該如何在網絡上營銷。
不過,對于時下更流行、節奏也更快的微短劇,程亮卻表示不喜歡。短劇對于科班出身的他來說,過于通俗。
在自己的作品里,程亮還時常扮演著投資者的角色。無論是短片、電影,還是網劇,程亮都有參投。但有了2008年被套牢的慘痛教訓,他已不敢在環境不好的時候成為自己影片的唯一投資人,即使這意味著可以完全掌控作品。
“如今,我已不會輕易將個人創作和公司化運營混淆。我仍然對創業感興趣,和資本聊AI領域的機會時也會很興奮,但現在我已經算是中年人創業了,會非常謹慎。”

王曉光與我們相識于2008年第8期《看,那個人在飛》
最近,王曉光剛讀完一本名為《超越百歲》的書。在他看來,這本書寫了一個看起來非常功利的話題,但卻擊中了行至中年的自己。2024年來,他已經生了兩場病。一次是同時感染新冠、甲流、乙流,所幸吃完特效藥,一周后身體便好轉;但是第二次的普通感冒格外嚴重,他在家里休養了半個月,仍時常覺得身體不適。
病中他開始看這本書,里面有幾個概念格外有吸引力,比如“輕斷食”“健身”“早睡”。“你要不斷儲存一些肌肉,這樣等到年紀大了,才不至于摔倒,運動才是一切慢性病的特效藥。”話語間,王曉光越來越像一位養生人士—2008年接受我們采訪時,他還是一位被我們貼上了“日系宅男”標簽、經常通宵達旦工作的報紙編輯。
其實,那次訪談后沒過幾年,王曉光已經感覺到傳統媒體正在喪失競爭力,最明顯的表現是,沒什么人去報刊亭了。王曉光意識到,時代的齒輪已漸漸轉向視頻和音頻這些更生動的記錄方式。
此前供職的《外灘畫報》于2015年停刊后,王曉光成了一名專職vlogger—2008年時他已是一個擁有不少粉絲的blogger(cbvivi)了。
第一次走紅是在2017年8月,王曉光發布了一條名為《世界第一的花火大會》,那是一段在日本拍攝的vlog,時長不到15分鐘。視頻發布時已經是晚上10點,他和朋友正在吃飯,手機上頻繁跳出視頻被點贊、轉發的提醒—這條在他看來剪輯粗糙、敘事生硬、畫質欠佳的視頻,如今已經獲得了144萬次的總播放、5602次的轉發,最新的一條轉評是在2023年。
2018年,微博開始主推視頻,已成為頭部vlogger的王曉光的作品被不斷推到首頁。到了2019年,微博認證的vlogger已經超過了3000人。
不過如今,視頻已經成為極其日常的形式,短視頻的興起也分走了不少流量,動輒十幾分鐘的vlog或許也和當年的傳統媒體一樣,成了小眾群體的選擇。
作為最早趕上視頻紅利的那批人,王曉光認為,自己已經不需要像那些渴望走紅的vlogger那樣拼命適應算法的喜好才能被平臺和觀眾“看見”。其置頂微博《偶然與想象》的開場是一段長達一分鐘的長鏡頭,只有他一個人,乘著電梯,沒有人知道他做過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很多人在研究vlog的前5秒要怎么做才能留住點進來的觀眾,但現在我知道自己視頻的受眾是什么人,所以只需要讓我想表達的東西能夠被他們接收就可以了。”
和16年前相比,他更加自信,更擅長在鏡頭前表達,也能更好平衡商業視頻和個人視頻的關系。
全職做自媒體后,起初,王曉光仍延續著做編輯的習慣,一切以快優先,當天拍攝的素材要立刻剪輯并發布出來,熬夜仍是家常便飯。
如今,他每晚11:00就會把手機留在臥室外,準備入睡。早晨7: 00起床后,他會先去窗邊曬曬太陽,“讓身體醒得快一點”,之后,會把一天模塊化地分給工作和娛樂—他變得越來越有計劃性。
但王曉光仍稱自己為“宅男”。“宅男是那些從自己愛好里汲取足夠多能量與養分的人,我仍然是這樣。”

胡懋與我們相識于2008年第4期《寫字樓里的“鐘點房”》
在IWG集團中國區總裁胡懋眼里,“靈活辦公”不是一個新概念。早在2008年接受我們采訪時,他就分享了“共享辦公空間”的理念—兩年后,共享辦公這一概念在全球流行,并誕生了WeWork等公司。
胡懋見證了靈活辦公概念的不斷迭代。從1990年代末的商務中心,到2010年的共享辦公,再到現在流行的靈活辦公、混合辦公,每一階段的變遷都反映著企業需求的變化。
1990年代末改革開放,許多跨國公司進入中國,但與國際接軌的辦公環境很難找到,跨國公司不得不長期租用五星級酒店的房間作為臨時辦公場所,但這樣既昂貴又缺乏商務工作氛圍。胡懋所在的IWG便是抓住了這一市場空白,他們租下并重新裝修寫字樓,再將其轉租給那些需要辦公空間的企業。
然而16年的時間既改變了企業的需求,也改變了IWG的業務模式。相比之前流行的將員工集中在一個物理空間辦公,通訊等技術的發展讓遠程分散式辦公成為新的趨勢。尤其是疫情期間,企業員工被迫居家辦公,也以另一種方式證明了靈活辦公模式的可行性。
而在與業主的合作模式上,IWG也從最初以收入分成為主的合作伙伴模式,轉變為委托管理模式。后者與酒店管理非常相似,即通過靈活辦公空間品牌和全球客戶資源來運營物業,幫助業主吸引客戶。在這種模式下,業主負責提供辦公空間并裝修,靈活辦公空間品牌則負責招商和客戶的運營管理。IWG的角色也從“二房東”轉變為品牌和運營的雙重角色。
在胡懋看來,如果說傳統的寫字樓通過引入咖啡廳、銀行分行和便利店等配套設施來服務大樓住戶,那么在大樓1到2層設置靈活辦公空間會對大樓的租賃市場產生更直接的影響。
“這些精裝修的空間和靈活的商業模式不僅吸引客戶進駐,還能留住規模較小的優質客戶,起到企業孵化器的作用,它們可以等擴大規模后再換更大的辦公空間。對于那些需要補充臨時性需求的供應商或項目小組,靈活辦公空間提供的便利和靈活性也是傳統大樓難以比擬的。”雖然過度擴張導致巨額虧損的WeWork倒下了,但一直從事辦公空間運營的胡懋相信,這個行業仍充滿潛力。

陳芳與我們相識于2008年第2期《煤鄉佳釀》
2008年我們第一次采訪陳芳時,她已經從父親手中接過山西怡園酒莊6年了。擁有美國留學及投行背景的陳芳,起初并不懂葡萄酒,也不知道中國市場的情況,更不懂經營,她的管理方式完全承襲于父親。要說父女之間有什么分歧,也只是在包裝風格之類的細節上。
比如對于怡園的重點產品深藍葡萄酒,最初父親希望可以在包裝上畫一個古堡,凸顯法式風格,但陳芳堅持只用深海色、兼具海洋波浪特點的玫瑰花作為主元素,這是她喜歡的現代風格。在她接手怡園5年后,父親就不再參與管理了。
“當時,我做的所有東西對我來說都不算創新,因為我全新地進入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懂的行業,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傳統,因此也沒有接班人通常會遇到的傳統與創新矛盾的問題。”陳芳表示。
當然,現在的陳芳對葡萄酒已有了更深的了解。在她看來,雖然葡萄酒消費者更成熟了,但現在葡萄酒市場的環境更加艱難。
一方面,從數量上看,中國的葡萄酒莊已從她剛入行時的不足50家增長到了上千家,銷售模式也變得碎片化。另一方面,整體來看,葡萄酒市場近幾年其實正在萎縮。
據陳芳觀察,中國消費者對葡萄酒的了解和認識如今已有了顯著提高,但他們并沒有更多地選擇葡萄酒。在一些人看來,葡萄酒不僅品種繁多,還需要一定的品鑒技巧,體驗過程的復雜與當代快節奏和求簡的消費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如何讓消費者在愈發多樣的酒精品類中選擇葡萄酒和怡園,是她現在面臨的最主要問題。
目前,怡園面向中端市場,大部分紅酒的定價在每瓶200元到500元之間。陳芳認為,每瓶酒都有自己的定位,無關對錯,但要與產量和銷售目標平衡。
如今,陳芳已探索出了自己的管理之道,比如,穩定的供應能力就是她頗為看重的。由于中國大部分地區的氣候條件并不適宜葡萄生長,2012年,陳芳決定采取“雙產區”政策,在原先的山西太谷產區外,新增寧夏產區。雖然釀酒師不得不兩地奔波,但相當于上了“雙保險”,葡萄產量不會因為單一產區的突發天氣問題而暴跌,至少可以保證最低產量。
面對現在流行的紅酒年輕化風潮,陳芳持懷疑態度。她認為相比追隨年輕化,不如將“可持續性”作為目標。“讓一個在二十幾歲時選擇你的人,在三十幾歲仍然選擇你,這是更重要的。”當了二十多年酒莊女主人的陳芳,如今已無需再追隨別人。

趙博與我們相識于2008年第12期
趙博出生在云南的一個小縣城。高中期間,在一次逛縣里書店時,他第一次看到《第一財經周刊》,那一期的封面是5.12汶川大地震專題報道。趙博被封面吸引,從此,他成為雜志的忠實讀者。
小縣城的物流并不發達,新雜志往往不能及時到達。為此,趙博還向書店老板承諾,只要進貨他一定會買。16年來,從周刊到月刊,從單行本到別冊,趙博收藏的雜志越來越多。
他會在筆記本上記錄下雜志里讓他受益的段落,大公司和職場是他最喜歡的欄目。趙博對很多早期報道至今仍印象深刻,比如2008年第28期的封面文章《全家來了:便利店的2.0時代》。彼時,他所在的小縣城還沒有便利店這種業態。這篇文章對他來說像是一扇窗戶,讓他得以窺見外面世界的變化。便利店內除了提供日常消費品以外,還可以代收公共事業費、充值交通卡等服務,對當時的趙博來說就相當新鮮。
“對我來說,雜志的影響不在于指導求職、就業,而在于這本雜志本身,以前讀書時生活單一,信息來源也十分有限,沒有智能手機,也上不了網,雜志對于新興商業模式的深入分析,給我展示了一個全新的商業世界。”雖然已經很久沒有訂閱紙刊了,但他每天都會看雜志公眾號的文章。
高中畢業后,趙博來到第一財經總部所在地上海的一所大學學習市場營銷,目前則在一家專注于健康管理的創業公司做營銷方面的工作,該公司會通過健康運動和飲食管理,幫助超重和肥胖人群改善健康狀況—9年前剛加入公司時,健康管理還是一個較新的概念。如今,趙博自己也身處于時刻變化的商業世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