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之子話長城”專欄的第5期,我將自己頭3天的長城考察日記發出來了,沒想到讀者很喜歡。這一期再刊載出發20多天后的3篇日記。我的日記除了寫長城,還會有意識地記錄那個年代長城腳下農村和農民的生活。讀者可以通過簡單的文字,了解當時社會的真實情況。
早晨從重峪口出發,計劃住桃林口。向導陳虎和我們同齡,人很老實,一路搶著替我們背包。長城由河北秦皇島市撫寧鄔家溝進境,過海拔621.9米的西大坑山,經重峪口,又向西經過青龍河桃林口水庫。長城至桃林口,大部分為石砌墻,坍塌嚴重的已成一溜石堆,僅上興隆莊北不足百米的磚墻較為完好。因這段長城建在山谷西側,中間低,兩端高,故垛口成鋸齒狀。這段墻上有盧龍縣人民政府立的長城保護標志。
下午5點到桃林口水庫西岸,長城在這里沉入水里。我們要想進村,必須得過河,否則要繞十幾里的山路。走著時未感覺風大,停下來風打透汗濕的衣服就很涼。太陽快下山了,仍不見有船來,不免有些慌。陳虎突然喊起來,果然見一艘小船朝這邊劃來,我們齊聲朝船大喊。一個中年男人劃船,坐著一個穿紅上衣的女人,他朝我們喊“風太大”,便從我們眼前劃走了。

1984年,董耀會(左)和吳德玉在長城上合影。
我們又看見兩個小伙子劃的船,聽到喊聲,他們直接朝我們劃來。船到近前卻不靠岸,他們反復說,山那邊有渡船,一人四毛錢。我恍然大悟,忙說給他們錢。到了對岸,我如數付了錢。向導陳虎給這哥倆講了我們走長城的事后,他倆說什么也要把錢退給我們。年齡小一點的搶著說:“以為你們是出差的,不要白不要。”
桃林口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只是北門磚砌券拱門洞還在。進出莊的人還走著門,不過墻都裂了。若不抓緊維修,恐怕也是危在旦夕。城北有一座木結構的娘娘廟,被當作小學校放干草的倉庫。由于多年未加修繕,房頂的斗拱都爛了。
桃林口的向導張欣,40多歲,長相十分幽默,勾勾鼻子,鼻梁又直又尖,說話時臉頰同嘴角一起動,像動畫片中的和善老人,他穿一雙底又厚又硬、幫已經裂開的布鞋。我們勸說換雙膠鞋,他臉一紅,說不用。接下來,好一會兒沒說話。臨出發時,他問:“咱們全走邊,不走道兒?”這一帶老鄉,說“道”時都是兒化音,并且把發音重點放在“兒”上。我答“光走邊不走道兒”時,又把本來就重的兒音又加重了分量,逗得張欣哈哈大笑。
由桃林口至劉家口長城多為石砌墻,坍塌嚴重。劉家口東西兩側的山不太高,有磚砌的過水關樓設在山口處。平時可通行人,汛期由水門流入關南。今關口兩側城墻早已被拆毀,過水關樓得以保存,是因為多年來被農民放柴草用。此關樓南、北各有6個箭窗,窗下有望孔,再下有磚砌券拱門洞,門額上有匾書“劉家口關”四字。樓東兩箭窗,西一門居箭窗北。樓有梯通頂,頂上有哨房已坍塌。樓內中間墻上鑲有一塊石碑,字跡清晰,為“萬歷六年(1578年)歲次戊寅重建劉家口記”。
晚上住宿劉家口,晚飯是在毛支書家吃的。飯后盤膝坐在熱炕上嘮嗑,張欣斜靠在窗沿上,那動畫樣的眉眼,一擠一動地對毛大叔說:“你們當干部的,是誰也比不了的。你不信到我們莊里地去看,隊干部的地油黑的和百姓的地兩個色。你看那塊好,一問準是干部的,人家要啥有啥。”毛大叔對張欣的話很反感,可忠厚的主人卻又說不出什么,只是緊抿著厚厚的嘴唇,情景十分尷尬。我見機打趣說:“明天去看毛大叔的地。”大叔這才接過話說:“去吧,看我那地,能跟大伙的看出兩樣才怪。”接著又說,“這當干部的地必須種好,你的地說什么也得種好,你地種得次一點,馬上就有人說,你在大隊晃晃跟人似的,這回不行了吧。”
這是實在話,張欣也連連點頭稱是。晚上住在大隊部,炕可能是分了地后便未燒過。毛大叔找來幾把軟柴,點著后,煙根本就不往炕里進,滿屋是煙,像在熏蚊子。有一小伙子來告狀,說他種的松樹苗都被鄰隊的羊吃了。那片地他承包了,投了700多元。小伙子跟人家打架,人家4個人打他們倆,扁擔也被人搶去了。大隊長問:“你說人家羊吃的,逮住人家了嗎?”進來一位婦女吵吵鬧鬧地說:“我拉架還挨了幾下。”院里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由劉家口至徐流口。劉家口向西過5個空心敵樓是盧龍縣和遷安縣交界處。這一帶的長城原為石砌,后用磚包面,十分堅固。今磚多被拆走,碎磚狼藉于地。里面的石砌墻雖有些坍塌,但很多地段保存尚好。
今天,天熱得特別,連長城石墻也被太陽灼得泛起白光,使人頭暈目眩。傍中午,天突然陰下來,北風呼叫,黑云洶涌,十分疹人。我要往山頂那座最近的敵樓跑,向導大叔卻搶過背包,拉我們往回跑。閃電一個接一個地撕扯著云,雷也一個追一個似的炸響,雨就在離我們不足百米遠的南邊下起來。離敵樓還有10米遠時,雨追上了我們。跑進敵樓,三個人已經渾身透濕。脫下衣服,擰干了水又穿上。

2017年,60歲的董耀會背起背囊,踏上山海關三道關長城。
敵樓外北坡上有幾株大樹,鄰近敵樓的那棵樹上落著一只貓頭鷹,縮著頭牢牢地抓著樹枝,整個身子隨著樹枝在風中搖著。正在這時,一道閃電、一個炸雷,雷電擊中了有貓頭鷹的那棵樹,樹的西半邊折下來。那只貓頭鷹不見了,不知是被雷擊中,還是飛走了。暴雨過后,我們在離那棵樹五六米遠的地方,找到了貓頭鷹。它死了,渾身沒有一點傷。我用棍子撥拉一下貓頭鷹,大叔拉我快走。
呼吸著雨后清新爽朗的空氣,渾身上下都感到舒展。青山綠樹和晴朗的藍天,都被這陣暴雨洗刷得一塵不染。大叔卻一路無話,晚上我倆聊天直到深夜,他說那貓頭鷹很可能是成妖了才遭的雷劈。他還說,遇到下雨打雷,一定要往低的地方跑,道遠也要往低的地方走,高處招雷。
給玉倩(注:作者妻子)寫信。前幾天就準備寫,沒騰出時間。住治保主任王景榮家,王大嬸很熱情,晚飯在其二兒子的未婚妻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