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的界定

[摘 要]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中國農村經濟發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將其規定為特別法人。然而，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視為特別法人，目前仍有爭議。本文通過分析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起源、法律地位、經濟性質，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特別性來源于其成員身份特別性、集體財產獨特性、管理職能特殊性，以及組織環境穩定性。此外，對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界定也存在部分爭議，本文主要從集體所有權、財產基礎、成員組成、法律地位四個方面對主要爭議做出回答。

[關鍵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特別性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法人章特別法人部分第99條第1款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依法取得法人資格。”[1]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化為其作為民事主體參與民事活動提供了法律依據，對集體組織的經濟發展、權益保障和財產統籌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之所以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界定為特別法人，與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齊名，主要是基于其特殊的社會地位。本文從法律地位、組織框架、資金組成等方面，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被界定為特別法人的合理性做出解釋。

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概述

（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法律地位

根據現行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的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擁有集體資產的法人人格權，代表農民整體行使所有權，與此對應，集體資產歸經濟組織所有。但是，目前關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律地位仍存在爭議。以孫憲忠（中國法學會民法學研究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張新寶（中國人民大學信息法中心主任）等學者為代表的主流觀點，支持將其納入“特別法人”的范疇。他們認為，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界定為特別法人符合經濟發展趨勢，將其視為特別法人是一種創新，突顯了其與其他法人的獨特性[2]。與之相反，以譚啟平為代表的另一部分學者則建議采用營利法人模式，將農村集體資產作為出資成立鄉辦企業，以企業或公司形式經營管理。

（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特別性

特別法人是指營利法人與非營利法人之外，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之所以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的特殊地位，區別于一般的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主要是因為我國農村經濟具有獨特環境和特殊性質。首先在經濟性質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目標是服務和建設農村基礎設施，具有鮮明的公益性質，與一般法人存在明顯差異，因此不適用一般法人的規定。其次，在組織構成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呈現出封閉性，成員相對穩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主要由同一社區的村民組成，具有強烈的地域性特征，居住在集體轄區內的村民擁有成員身份，與土地和集體資產緊密關聯，顯著區別于營利法人。這也促成其納入特別法人范疇。在資產屬性上，相比其他法人，集體資產具公共屬性。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身份與資源相互關聯，以村為單位相互聯系。在內部構造上，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同樣具獨特性，該獨特性在一定程度上是針對其內部運作而言的。此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進行對外交易活動時也呈現出特殊性。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對成員內部的集體資產享有法定經營管理權，其能夠以自身名義處分屬于集體成員的共有資產。這種法定經營管理權為集體經濟組織提供了在自身名義下獨立從事民商事活動的合法基礎。綜合而言，它的特殊性體現在成員身份特殊性、集體財產獨特性、公共性管理職能，以及穩定封閉的組織

環境。

綜上所述，由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特殊性，為了更好地保障農民集體權益，切實促進農村經濟發展，在法律地位上應該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的特殊地位，這不但符合我國的基本國情，也為優化農村經濟結構，提升農村資源配置效率提供了便利。

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界定與爭議

（一）學界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成要素眾說紛紜

王利明（中國人民大學一級教授、博士生導師）的觀點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特別法人，其以生產資料為基礎。楊立新（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的觀點是，該組織是法人，具有民事能力，擁有并管理其所有的土地和生產資料，成員則是通過勞動或承包的形式進行勞動報酬的分配[3]。韓松（西北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的觀點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一個具備公共管理功能和公共利益目標的法人，其依賴于集體土地和其他資源，通過資金和勞動的協同生產，采用統籌和協調集體資源的方式，核心目標是農村集體成員的利益[4]。筆者同意第三種觀點，是基于農村土地和其他集體資源而設立的獨特的法人組織，它由特定區域內的農民村民組成，致力于以公共利益為核心的生產、經營和管理

活動。

（二）學界對農村集體經濟是否具有營利性看法不同

在經營管理過程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具有公共管理的功能和公共利益的性質。在大陸法系的法人分類中，公法人是一個為了追求社會的公共利益而成立的法人實體，它不僅行使國家的權力，還承擔著相應的法律義務，而私法人的設立目的是追求私人價值。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立目的是更好地服務于組織成員的各項利益，其職責主要集中在內部管理集體成員，而不是行使國家權力。因此，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以其強調成員利益和不屬于公共管理范疇的性質，更符合私法人的特征。

在法學領域，關于該組織的性質，存在有多種不同的看法，以下是其中幾種觀點的概括：

第一，陳美球（現任江西農業大學研究生院院長、MPA教育中心主任）和廖彩榮（江西農業大學MPA教育中心副主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認為，作為農村基層經濟組織，其與營利法人的不同，營利法人的股份制企業與其性質和特征上存在很大差異，本質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就是將農村經濟整合、集中起來的組織體[5]。

第二，韓松等學者持有不同的觀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兼具公私法人的特性，其以集體成員的利益為共同目標，具有私法人特性，又具有公益性質，由于其營利性質顯著，定義為特殊的私法人，具有公益性質的私法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其具有法人資格，是區別于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之外的特別法人。方志權（上海市農業委員會政策法規處處長）認為，其具有鮮明的社區和地域特色，既以營利為目的，又有公益性質，生產經營由其組織成員共同負責，屬于特別法人[6]。

作為特別法人，其可以協助政府完成公共管理職能，體現了公法人的性質。作為法人主體，又對外從事生產經營職能，推動組織經濟規模擴大、經濟效益提高、集體資源配置優化，同時表現了其私法人屬性。因此，應當納入特別法人的行列。

三、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爭議焦點的理解

關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界定，學術界眾說紛紜，爭議焦點主要有以下四個：第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成員的集體所有權主體之爭。第二，該特別法人設立的出資之爭。第三，組織成員構成之爭。第四，該特別法人終止后，法律地位之爭。

（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應被定義為集體所有權的持有者

從我國當前的法規體系來看，其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為特別法人，其作用是代表成員行使所有權，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定義為集體所有權的主體，違反了公平價值，與法律體系的邏輯性相悖，在實踐中也缺乏合理性。

第一，從價值取向來看。在設計和評估相關法律制度時，應以公平正義作為主導價值。集體所有權評估的核心價值為公平時，將集體成員明確定位為主體避免了組織濫用集體權力，更符合公平的價值取向，與集體所有權制度內在邏輯更一致。考慮到該組織成員的生存發展，兼顧對公平價值的追求，集體所有權的持有者應該是組織集體成員整體而非該組織。

第二，從法體系效應來看。我國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土地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的相關規定明確表明了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即成員整體是集體所有權的主體。若該組織作為主體，則違反了法律體系效應，破壞了法律體系的內在邏輯和基本秩序，甚至可能違反憲法的相關規定，因此，將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整體作為所有權主體是合理的。

第三，從實踐合理性來看。并非所有農村地區都存在集體經濟組織，但存在農民是毋庸置疑的。農民的存在本身就可以構成成員集體，將其整體視為所有權主體更符合實際情況，避免了不必要的法律設立。

（二）設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不應將農民的出資作為必要條件

第一，從各種解釋論來看，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58條第二款中的規定，在設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時，并沒有把農民的資金投入作為一個必要條件。其成立后，財產來源途徑多樣，包括政府劃撥、減免稅費形成的資產，社會資本投資，以及經營管理集體資產所得的收益。

第二，從法律效果角度考慮，如果成立特別法人必須具有一定的財產，可能會造成土地經營權的流失。因為其設立，需要農民集體通過集體經濟組織會議或村委會決議，若要求設立必須有財產，就需要集體成員出資，從而導致農民將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給該組織。這可能引發集體與農民之間的矛盾。

第三，邏輯生成方面，盡管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起源仍存在爭議，但曾有的集體經濟組織可以擔負政經各方面事務的管理。當前，如果設立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可以減輕村委會的負擔，將村委會中經濟事務納入其管理范圍中，這也彰顯了它的“獨特性”。

（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范圍不應只局限于農村集體成員

第一，從促進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角度來審視此問題，農村集體經濟是通過合作來促進集體成員共同發展，是具有獨特農村經濟形態的社會主義公有制的體現。農村逐漸城鎮化對集體所有權制度是一種沖擊，這需要我們采取相應的策略，因此，對其開放性應當得到充分認可，接受農村成員以外的社會資本投資。

第二，當前改革的核心在于將其產權量化，變成股份或份額形式，以更有效地確保農民對集體資產的有償退出。農民有償退出的方式包括內部轉讓、集體贖回和對外轉讓。在對外轉讓方面，社會資本方可能融入集體經濟組織，因此，需要關注社會資本的參與。

第三，根據現行法規，2019年修訂的《土地管理法》規定，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的市場化程序須經過村民會議表決后方可執行。然而，這里的“村民會議”指代存在一定的爭議，究竟指的是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會議還是村委會會議尚未明確。集體資產應由該組織成員經營管理，社會資本的參與有益于增強集體經濟的活力。

（四）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的終止不應影響農民集體所有權的法律地位

第一，該組織其實并不是集體所有權的主體，只是相當于代表人，代表組織成員行使所有權。集體所有權的存亡與集體成員是同步的。因此，若存在集體成員，哪怕解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集體所有權并不一定受到影響。

第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解散后，其職能由村委會依法行使，不妨礙集體所有權。盡管集體所有權的法律地位不變，但由于集體成員存在，所以經濟事務仍然存在需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01條第2款規定的“未設立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包括未設立或者設立后終止的情形。解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后，其經濟管理等職能依照法律規定由村委會接管，因此，不會對集體所有權造成影響。

第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終止后，符合法定條件時，集體成員可重新設立新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不會影響到集體成員所有權的法律地位，其終止后，可由村委會代行其經營管理等職能。盡管這與我國農村集體產權改革趨勢、對集體經濟管理和自治事務分離并不完全符合，也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的目的存在不一致的地方[7]。然而，特別法人的終止并不阻礙集體成員設立新的法人組織。在法律允許的情況下，集體成員可以設立新的特別法人，這既符合法律規定，也符合“政經分離”原則，契合特別法人制度的核心價值和邏輯。在此背景下，法人終止對集體成員所有權的法律地位不會造成威脅。

結束語

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具有特殊性，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認定其為特別法人，但是并沒有規定什么是“特別法人”，為什么其屬于特別法人，這些問題尚未明確。法學領域對該問題眾說紛紜，在理論和實踐中都沒有達成統一的標準。在當前背景下，確切理解這個組織體，爭取迅速達成共識，即便是最基本的共識，也是迫切而必要的。需要在所有權歸屬、設立基礎、成員組成、法律地位方面達成共識，才能正確理解為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將它界定為特別法人。

參考文獻

[1]曹相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的特別效果[J].法學論壇，2023，38（2）：57-67.

[2]張新寶.從民法通則到民法總則：基于功能主義的法人分類[J].比較法研究，2017（4）：16-34.

[3]楊立新.民法總則編的框架結構及應當規定的主要問題：楊立新2.0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編建議稿的設計思路[J].財經法學，2015（4）：26-39.

[4]韓松.民法總論（第三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7.

[5]陳美球，廖彩榮.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共同體”還是“共有體”？[J].中國土地科學，2017，31（6）：27-33.

[6]方志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殊法人：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J].科學發展，2018（1）：94-105.

[7]張先貴.究竟如何理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J].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43（10）：14-24.

作者簡介：陳涵嫣（1998— ），女，漢族，江蘇泰州人，揚州大學，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法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