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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千百年來,中華民族在認識水的過程中,領悟出許多充滿智慧的哲思,奠定了中華水文化的深厚底蘊。
當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水”遇上斑斕的彩、粉、墨等介質時,所創作的作品既輕盈透明,又朦朧詩意,更流淌出中國人智慧的表達。其實以水為媒介,調和水性顏料作畫的方法在中國歷史悠久,可追溯至原始社會古老的洞窟壁畫和彩陶。自明末清初,西方水彩畫傳入中國,中國水彩藝術的發展就在不斷拓展和革新。如今,融入了東方水墨傳統的中國水彩藝術,在多元的時代背景之下,愈發形成了多樣的形式語言。
入蜀方知畫意濃。四川以深厚的歷史文化傳統和神秘的地理文化趣味,吸引著四川本土和入蜀的藝術家們在水性材料繪畫領域里不斷創新創作。為進一步探討當代水性材料在題材、媒介、語言、表現技法的多元化路徑,《現代藝術》本期“百家”欄目攜手耕耘于水性材料繪畫創作的四川各大高校的水性材料繪畫藝術家——蔣莉、林山、林雪松、劉煒、牛杰、孫貴山、湯志剛、章肇方、趙霞(以姓氏拼音首字母為序),呈現其繪畫作品、評論文章、創作感想等,以高校教師、水性材料繪畫藝術家的身份,呈現四川水性材料繪畫的中堅力量。他們的作品既是關于水性材料藝術創作的探討,也是現代水性材料技術與傳統媒介的碰撞與共鳴。
蔣" 莉
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四川省美術家協會水彩畫藝委會秘書長。作品曾參加第六、七屆全國水彩·粉畫作品展,第十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等;曾多次榮獲國家級、省級、市級獎項,并被上海美術館等機構收藏。
從小在被鄉村包圍的工廠區長大的蔣莉,視線里滿載著回望的質樸和記憶,還有對工業痕跡的迷戀。她不同時期的作品都彌漫著一種鄉野趣味和文明殘跡的混雜氣息,這種巧妙的圖形結構讓她的畫面偏離了對圖片表面樣式的迷戀。她把自己的情感折射到畫面之中,無比執著地影響著我們對水彩藝術的欣賞習慣。
蔣莉的風景場域作品的表達隱匿著一種傳遞信息的敘述外向,她總是把荒野中孤立的物件和鏡頭中不經意呈現的日常圖像作為見證記憶的現場物證。這些看似不經意的視覺符號讓作品呈現出連綿不絕的言說狀態,在記憶開啟時仿佛能接近靈魂的安閑所在。這與她后期盡力表現生存環境的題材相映成趣,形成了頗有意義的對話,也讓她所表現的對象啟示著一種文化實踐意義:在對現實精神的遠離中聚焦個人內心世界的彼岸。
作為對這種敘述意義的應對,蔣莉在自己許多的作品中還原了日常所見之物,我們會通過這些痕跡符號找到風景(或場景)之外的東西,《鄉村》系列作品中,人工廢棄物就啟示了對記憶的假設和遠離。從《野花》等作品看來,畫面中蔣莉在刻意消解“人”的存在,并通過這些人工丟棄物的存在宣布風景記憶的見證狀態;這與把人類痕跡形象清除出作品畫面的創作狀態不同,蔣莉刻意營造出了一種不在場的證據,以強化“記憶的啟示”。
于是,蔣莉作品中關于“平靜意義下的期許”這一隱喻,將會在我們的觀賞過程中不斷呈現,我們會在田園牧歌般的渴望中定格遠離的縹緲記憶。
這種精神層面的敏感更多來源于藝術家特有的文化復合性。蔣莉善于在形體和技巧之外表現出文化厚度,幾年前的歐美游學使她在思考的維度上有更大的擴展性,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后面談到的《生活在別處》中窺見其思想的微光。她在作品中創造的環境,無論是鄉村野趣,還是廢舊汽車堆場,亦或是封閉魚缸,都無時不在與我們的“物質迷失狀態”對話。
由于水彩藝術本身材質與技巧的特殊性,藝術家從本體語言的主體模式向心理的社會關系性的轉變,在中國當代女性水彩藝術家中屈指可數,蔣莉該屬此中行列。其作品視角獨樹一幟,以水彩特質接近藝術本源,拓展了水彩內在語匯。她無比睿智地創造了一個自己心理靈魂棲息的存在空間,悄然無聲地在傳統的遠離和回望中把觀者帶入無比遐想和安靜的空間,蔣莉在場景的選擇上啟示了一個記憶的“語言中介”,作品的現實感受躍然入目,內中滿懷著對日常生活的感激之情。
在最初的作品中,蔣莉表現出了對鄉村生活野趣場景的關注與偏愛,與許多表現此類題材的藝術家不同,她在畫面取景和視覺的關注點上采用了個性獨特的切入方式。在常規的認知中,花朵和生活場景總會被描繪得詩情畫意、惟妙惟肖,但對于蔣莉來說,這種陶醉于自我狀態的創作方式具有情感的封閉功能,它截斷了觀眾情感的自我外省功能,無法拉近與觀者的距離和情感。蔣莉的作品直接把觀者帶入鄉村野趣中,讓我們感受到如臨現場般的野花馨香與恬靜的農家情趣。在這一點上,蔣莉把技巧、細節和形態的真實性轉換成了情感的體驗和現場的記憶,用女性的細膩視角建構了一個游園式的觀看事物的獨特角度,這樣的情感基礎建構與美國畫家安德魯·懷斯的水彩繪畫作品處于一種對話狀態——作品中暗含的真實情感的對話(在蔣莉的作品中可以體驗到她通過技巧表現的方式定格視覺情感的瞬間記憶)。在她的早期作品《正午》和《野花》系列中,藝術家用安靜和富有層次的安排創造了一個“閑適”的心理空間,將我們現實的世界通過透明的色彩轉換為一段靜謐的時光,她試圖將具有“遙遠”和“距離”的“鄉愁”還原在特定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里。蔣莉深染于現實一隅的烏托邦世界里,熱衷于行進在感受詩歌的路上:真實而質樸,率真而自然。
對于風景的記錄與描繪,在蔣莉《暴風雪之后》系列作品中我們可看到她超越于普通唯美風景意義的思考,她不滿足于單純風景樣式的普適可讀性,而傾向于把符號之物轉換為可解釋的暗喻和體驗分析,在視覺結構的呈現過程中抽離主體表象的愉悅,轉向與當下生活的交集中尋找個體生命記憶存在的過程。她指涉的風景有意偏離了風花雪月的抒情描繪,作品中潔白的大雪覆蓋在廢棄的汽車等物品之上,作品旨在把浪漫主義與現實生活世界以某種方式混合在一起,其意讓人聯系起自然風景與工業氣息。藝術家用這種遮擋和覆蓋的方式探討水彩藝術自由表達的可能性,其間對于自然和現實生活關系的隱喻讓我們觀看的同時生發出探究意義的思考。
近幾年來,蔣莉開始從對自然風景的指涉轉向了對人文風景的關注:關于我們,關于生存。《生活在別處》系列作品是蔣莉運用水彩藝術表現討論“換位”觀念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蔣莉讓“魚缸”成為了我們身份交換的通道,她以社會性的反思回應了作品本身意義的挑戰,同時也提升了水彩歷史傳統本身的意義所在。她最終選擇用供氧的魚缸這種普遍尋常的道具。藝術家說,魚缸就是一道微縮的風景。在蔣莉看來,魚就是我們自己,這一反射性鏡像又一次讓我們回到遙遠的過去;魚缸隱喻了我們以合適的方式思考,這種假設的人工環境可以讓表現的畫面具有回歸自然的情緒色彩。我們可以看到,蔣莉高度地發揮了水彩虛幻處理的技巧,運用片段的畫面感把魚缸的世界渲染得美輪美奐,光怪陸離的城市背景讓觀者的心境連接在封閉與開放之間,我們在觀看中不斷與我們的過去關聯,以尋求藝術家沒有給出的現成答案。
我們可以看出,蔣莉的水彩藝術并不局限于物象的描繪與情緒的渲染,如果你只是被她的作品形象和繪畫技巧所吸引,那可能偏離了作者意欲表述的心愿和意圖。當她對物體場景和意義方式發生興趣的時候,她會傾注全部的精力完成富有趣味的作品。《光的重生》在繁瑣重復的空瓶中傾注了作者對光的憧憬與好奇,她在空瓶中尋找與之對應現實的“偶發的語境”,在觀看中我們會走進歷史的通道,在“平靜的孤獨”中體會作者意圖所在。這種另類夢境般的營造體現著藝術家觀看人生的個性特質,她在這種轉瞬即逝的語境中似乎在不斷證明:無論繁華與落幕,都是生命最美好的瞬間。
蔣莉的作品繪畫語言并沒有特意營造的方式和痕跡,這一點對于她好像完全游離于世俗和風潮之外。相反,在觀看她的作品時我們看到的是平靜的心態,未加多少修飾的用筆。這些卻無損其作品神韻。她善于在“平靜的庸俗”中看到靜思和秩序、遺失和寂寞、迷失和遠離,她把如此混合的語境融合在作品內在之中,她在傳統中尋求著內心的超脫,讓作品散發出一種迷人的樸素本真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