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肇方
四川音樂學院成都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四川省美術家協會水彩畫藝委會副主任。
章肇方在創作太古里這組作品時,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設計每一張畫,如何融入自己對太古里的兒時記憶。在畫面上他想體現一種記憶的模糊、不確定的痕跡。在制作效果上,采用了空間分割,色彩盡量單純,沉重而不艷麗。在這樣一個現代建筑和傳統建筑并存的空間里,他和自己的童年終于達成了優美的和解。
不尋常的色澤,明顯有著丙烯或油畫的肌理,井然的秩序卻帶著繪畫的過程感與創作痕跡,幾何上的確定性,使得章肇方的這九件以太古里建筑為主題的作品,讓人想到“對時光無情的追逐”“對歷史的問號”和對城市變遷的某種預估與回溯。
油畫家往往不厭其煩地敘述在城市里獨處的孤性建筑或公共雕塑,但章肇方決心用一種低弱曝光的形式,詳細講述太古里那些新舊對照、現代沖撞古老的建筑細部——它們被蒙上一層灰色、黃褐色、灰藍色的罩衣,這來自水彩媒介質的作用,攪拌著不可名狀的時光輔助線、建筑輪廓在光線作用下于眼底泛起的暈彩、刻度失調或失真的比例尺……章肇方的城市建筑“水彩”作品,用水彩和水彩媒介質的綜合調合,完成對兒時模糊記憶的勾勒,像電影膠片,回潮,銹蝕,帶著詰問的疑惑,跟他見到安塞姆·基弗那些具有巨大沖擊感的藝術如出一轍。
增厚劑是讓水彩更有厚度的某種媒介,我在他的工作室看到成堆的媒介質,比如阿拉伯樹膠、肌理膏和我叫不出名字的化學制劑,這有點像炒菜中的“勾芡”。墻上一套印度題材的作品,用一種特有視角展示了當地的風物情景,用某種讓人好奇的方式,完成水彩畫對“水”的獨特控制。它們有著一種幾何上的安寧,建筑感與雕塑感并列的厚重附著力,以及另外一種東西:天空有收取過去回憶的類似于天線的痕跡,老式電視在圖像上的受磁失色,底片式的曝光,并不整潔(因為它試圖隱藏一些東西)的畫面……那些顆粒是自身記憶的密林,內有郁郁幽深的自然存在。
他在太古里附近的區域生活過,他老家就在旁邊的將軍衙門巷,兒時經常在大慈寺玩耍,那時給他的印象就是眾多破敗的房子中處處都透著川西壩子特有的清閑,慢悠悠地吐著一種荒蕪的氣息。時間飛馳,那片地方已變得光怪陸離,這次對太古里全新描繪的創作經歷觸動了他“反叛”的神經。拋棄過去水彩畫創作的方式,以自己兒時在那里放風箏、抓小鳥的記憶,置換、萃取出太古里現有的商業氣息。我能想象的是,章肇方在那些放風箏的日子里,拖著最簡單甚至完全沒有裝飾的豆腐干風箏奔跑,然后眼見自己的紙片徹底在別人家小孩的高檔貨面前一敗涂地,自己做的簡易風箏,永遠找不準飛翔的黃金墜飄和“橫桿對稱”,自然也就無法定位出那最考驗智慧的“定向出風”平衡力……
于是,他的作品始終在追那遠比城市建筑的輪廓更加迷離的記憶痕跡。因為這股記憶的疑竇重重,在藝術上更加令人著迷。為了創作,他專門去了太古里七八次。拍了數千張照片,畫了上百張草圖,他是這樣形容自己的感受的:“把感受畫下來,就是用什么方式來表達。太古里,是現代人文精神的某種體現,如果用傳統方式來畫,無法達到現代審美的需求。隨后我想到正在嘗試的水彩和水彩媒介綜合運用的方式,讓畫面上呈現一種繪畫方式的拓展。我們應該有新的思維、新的對顏色和材料的運用。除了對傳統材料的運用,還要對新材料、新畫面進行新處理。如果要讓水彩有痕跡感、有制作感,必須突破傳統。這就要借用水彩媒介質來達到想要的畫面效果。”
水彩媒介質,是區別于傳統水彩特性的,水、水彩、水彩媒介質,共同作用,強調了水彩畫在材料方面的新邊界探索,還強調了它的內斂、內涵、內養的綜合效果,讓畫面不再是單純的風景式的薄、透、簡,而是厚、重、細節豐富……這比純寫生和純色彩繪畫更有價值,更有作品的存在感。
章肇方讓這批新作有了一種奇妙的體現——他使用了版畫的拓印關系。為了打破過去的繪畫視覺習慣,讓畫面具有一種不可捉摸的、偶然的痕跡,甚至還故意留存或表現了那滾筒的卷動壓痕。他感慨:“版畫的拓印方式并無規律,畫面上呈現出些許斑駁。它和手感、情緒一樣不受控制。這和我兒時的模糊記憶達成一種共鳴。記憶是面碎鏡子,意象的激流、情緒的溫熱,都在這里達到反射,而這反射并不精準,似乎是留下了一句廢話,留下了不美的痕跡,而恰恰在這些痕跡里,體現了建筑的空間與深邃。”
章肇方長時間在教學過程中涉及設計學,在創作中,他也并不回避自己深受西班牙藝術家安東尼·塔皮埃斯的影響,也數度觀摩過安塞姆·基弗的展覽,把建筑繪畫的方式融在其中。作為綜合材料繪畫藝術進行分析研究的先驅者,塔皮埃斯采用現成物材料質感和隨意性繪畫綜合的表現手段,通過“物化”的過程,并轉化為審美的形式作為表達思想的方式;基弗也畫水彩,他源于自己的觀念,用水彩達成自己的情緒。章肇方也運用綜合元素做了大膽嘗試,其創作大大突破了水彩的界律。通過粘貼,做底,對色彩的加溫,讓色彩分離,在紙面形成嶄新的肌理效果。石英砂也是他大量使用的材料,“目的是營造‘痕跡感’,讓它不完全是繪畫,還兼有一定的設計感?!?/p>
他說自己在“卡塞爾文獻展”上得到的啟發是:繪畫好像已經被“設計”所替代。在他的作品里,先是通過草圖對空間進行分割,將色彩進行幾何分析,然后再開始“制作”?!八时旧淼陌l展已經顯示出局限性,要有更大發展,必須擺脫過去的材料,拓寬藝術視野,尋找新的可融材料做新的表達。”章肇方這九件關于太古里的“水彩+水彩媒介質”作品,顛覆了眾人對現代建筑空間與商業空間的投射印象。作家李陀說,“在什么地方撞墻,在什么地方迷途知返,又從哪個路口停了下來,為自己畫出一個新的地圖,然后再出發?!闭抡胤胶退南盗凶髌肥窃诖┰絺€人的秘密通道,以個人化的閱歷與筆力,在不同坐標上,與自身記憶互相輝映。